“虎福壽, 你還敢踏出你們延綏關一步嗎?”
“為何不敢?!”
正當黃來兒和張秉忠兩個編織愛好者,正在昏暗的天色中點亮了油燈,數著針數時, 寒風料峭的域外草原之上,也有兩幫人馬正在圓頂穹廬之前對峙, 一個矮壯的韃靼漢子,滿麵胡須怒張,宛如鋼針一般,正看守在自家的穹廬之前, 和買活軍商隊的向導寸步不讓地對峙著, 用韃靼語怒喝道, “狡猾的騙子,背叛了草原, 你的靈魂要在泥沼裡腐爛!”
“騙子至少不會被餓死!也不會被天花燒死!騙子活得最久,能見到蒼鷹老去——再說!我現在不是騙子了!”
虎福壽自豪地挺起胸膛, “我是買活軍的活死人——那日鬆, 我已經信奉了六姐菩薩, 六姐菩薩寬恕我,賜予我靈魂的安寧!”
提到謝六姐, 韃靼漢子的憤怒有所收斂了,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間的鹽口袋——上好的雪花鹽,比所有走私商隊賣的鹽都要更好, 謝六姐的鹽。
謝六姐給這片荒漠草原帶來的, 又何止是鹽呢?那日鬆半信半疑地打量著虎福壽身後的商隊, 在穹廬附近,彎著腰出來撿羊糞做飯的老媽媽,也感興趣地盯著隊伍裡的幾個女娘——是的, 買活軍的商隊,膽子實在是很大,他們雖然是第一次來到漠北,但卻居然帶了女人,而且,和韃靼人對敏人的印象不同,他們的女娘要比韃靼女人還要更加健壯。
“你們真的隻是來做買賣的?”他往一旁讓了讓,不再阻攔商隊們的行動了,虎福壽回頭用漢語和商隊說了幾句話,商隊們便從馬上卸下了帳篷,手腳麻利地在幾個氈包的下風處不遠,開始搭建自己的帳篷,而那日鬆的老母親也已經走了過去,用生澀的漢語指點著商隊,“那裡,那裡,有水。”
“巴雅爾拉!”
那幾個粗壯的女娘居然會說幾句韃靼話,她們立刻和老媽媽手舞足蹈地溝通了起來,同時從馬背上取下了小水桶:一旦進入塞外走商,吃飯取水的家夥事是必須要自備的,草原上走幾天也沒有人煙的情況很常見,像是那日鬆一家,他們也很快就要轉場了,要把牲畜從過冬的草場,轉到春季草場上去,如果虎福壽一行人晚來幾天,或許就要撲了個空,隻能自謀生路。
“塔賓泰,去宰一頭羊來!”
火把被點起來了,那日鬆的吼聲在草原上回蕩,伴隨著羊叫聲,火光中,男人們拎著幾桶水走了回來,女人們劈柴、燒火,還有幾個商人點著火把翻檢那日鬆家的羊毛,“還可以,往常商隊是多少錢收的?”
“都是換鹽,換茶,也換瓷器,我們不用錢!”
塔賓泰是那日鬆的侄子,他的漢語說得還不錯,“一斤羊毛換半斤鹽、三兩茶!也換鐵,一斤羊毛一兩鐵。”
鐵器是草原部族急缺的東西,他們也缺陶器,商隊的人便問,“馬口鐵的東西要不要?”
“馬口鐵?”
這個東西對於韃靼人來說,不算是很陌生,但價格非常的昂貴,是一般牧民買不起的,商隊都是直接送到察漢浩特去,那裡有諸多韃靼的貴人,是韃靼的都城,或者,他們去科爾沁、喀爾喀的草原集市,如果運氣夠好,沒有被直接搶奪走的話,一個馬口鐵的酒壺能賣上三四兩銀子,甚至是等重量的金子,塔賓泰搖頭說,“太貴了,我們買不起!”
“那是商隊從京城運來的價格,我們的價格不一樣。我們的馬口鐵很便宜,一個馬口鐵的水壺隻要三十斤羊毛。馬口鐵的盤子更便宜,一個十斤羊毛,一套,連碗盤都有,隻要一百斤羊毛。”
草原上最缺的,首先是鹽、茶,其次就是盛器,比如鐵鍋,這東西對韃靼人的意義比南麵的貧苦人還大,因為他們的用鐵是受到嚴格限製的,而哪怕是陶器都難以自產,還有碗盤、餐具,大多數韃靼人都隻能用沉重的木器——馬口鐵的盛器,哪怕是那日鬆都不能不為之心動,一百斤羊毛,不能說是貴了,那日鬆一家養了兩百多隻羊,這是去年起新擴張的羊群,他們是買得起的。
“那就來一套——有沒有買活軍的周報?”
這當然是有的,而且還有特意寫的養羊歌謠,還是三語版本的——漢字上,用拚音標注了兩行,第一行是漢字本身的拚音,第二行則是韃靼話的拚注:韃靼語是表音語言,用任何字母都可以拚讀,這種韃靼話的拚注,隻要是認識拚音的,都可以跟著唱出來,並且了解到其中的意思,甚至於,還可以通過韃靼語的拚注,反過來學習拚音。
那日鬆立刻就對這本書籍愛不釋手了,他反複地翻看了起來,又讓塔賓泰取來了馬奶酒,對虎福壽也比之前和氣了許多,答允他們明早搬出羊皮來給他們挑選,這是韃靼和關內貿易的主要貨源,皮草、肉乾、奶製品、馬匹、藥材,這都是草原的大宗貨物,也是內陸的確有需要的東西,至於草原子民,他們缺的可就多了,關內的好東西,他們再沒有不要的。
“天花疫苗呢,有沒有?”
氈包裡已經傳出了誘人的香氣,這是新鮮剛宰殺的羊肉,一點膻味沒有,隻有誘人的肉香味,狗兒們在氈包後頭打轉,搖著尾巴舔舐著沾了雪的嫩草尖,它們很快也要有口福了,至少能跟著咬幾塊肉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