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雅什麼都會做,她針線活很好(縫合傷口的需要),也會計算麵粉的用量——在總督府,廚娘每天是從管家那裡領取食材的,她不會算多少人需要多少食材,而且,她還是個護士,又是修女,所以,不知不覺間,她成為了大家的領袖,俘虜們有事都請她去和於小月營長開口。
不過,需要開口的地方並不多,因為條件是有限的,大家都看得出來,比如說大家的住處——現在壕鏡除了總督府之外,保留的建築物本就沒多少了,窩棚被拆除,磚頭房子住軍官,一般的士兵、力工也睡帳篷,所以,不可能改善。
但是,在辦得到的地方,買活軍並沒有苛待他們這些俘虜,雖然隻能睡帳篷,但是他們從拆掉的窩棚中找來了合適的木頭,帶著俘虜們從總督府的花園裡移植來了爬山虎,現在爬山虎已經成活了,綠蔭擋住了毒辣的日頭,而且也多少遮蔽了一些外頭的視線,使得女俘虜們免去了外頭那些行人好奇的窺視。
還有,俘虜們的夥食,在馬麗雅來看,不算是差的,她們的麵包比修道院吃的還要細膩得多,還有鹹菜佐餐,時常能夠吃到海鮮,偶爾還有雞蛋,彆說俘虜了,即便是對修女來說,這也是難得的美餐。
雖然買活軍讓她們渾身上下都剃得光溜溜的,並且強行規定她們每天都要洗澡,但是,這些規矩馬麗雅並不是太介意,她覺得可以經常洗澡是很好的,而且,現在終於不用在洗澡時還穿著一件浴衣了,對馬麗雅來說是一種解脫,她一向覺得這是無聊的規定。
就這樣,她們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吃早飯,隨後婦女們能縫衣服的就拚命地工作,為自己和男俘虜、力工們縫製工服,和一切所需要的紡織品,她們還抽出一部□□體強壯,並且通過掃盲班已經能說會寫的女仆去各處收集臟衣服,送往洗衣廠去,這是壕鏡第一個建設的廠子,洗衣廠,一如他們第一個挖好的大坑就是化糞池——女俘虜們到底是受到優待的,男俘虜們全都在挖化糞池和下水道那。
這樣的勞作持續一個早上之後,她們就開始吃午飯了,同時買活軍的女兵會過來驗收勞動成果,給出本日的評分,評分高的人譬如馬麗雅,一周有一次兌換商品的機會,都是一些小東西,肥皂、比較香的牙膏、毛巾,最大的商品就是這個竹榻,除了馬麗雅之外,隻有少數幾個洗衣工能換得到。
再沒有什麼比這更能激勵人的了,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在度過最開始的不適應期之後,很快人們就會適應新的生活,並且樂在其中,現在女仆們的生活是她們以前完全無法想象的,不用穿著三層衣服,而是衣衫襤褸地穿著短袖——如果在裡斯本,總督家的女仆,就僅僅說腿這塊吧,至少要穿內褲、襯褲、襯裙、馬甲、裙撐、外裙,壕鏡天氣炎熱,所以人們取消了馬甲和襯褲,即便如此,女仆被熱暈也不罕見。
現在,她們就穿兩件,背心和短袖,下.半.身也是一樣,在裡斯本,女仆們要把頭發上發油,梳成圓髻,用很多彆針固定,在這裡她們幾乎都是光頭,僅僅是半年前,女人們哪裡想得到自己的生活有這樣的變化?但是,她們居然也適應了下來,並且很快就開始攀比了,為了竹榻這個奢侈品,女人們學習拚音和漢字的動力比之前要強太多了。
就這樣,她們逐個逐個地在拚音和算數上取得了進展,這些女仆們,大多都是不識字的,很可笑的是,她們學會的第一種文字居然是拚音,通過拚音,她們學會了拉丁字母,然後反向發現自己居然學會拚讀自己的母語弗朗機話。因為拚音的發音方式,雖然和拉丁文在弗朗機語中的發音並非完全一樣,但說實在的差彆並不算大,一個母語者完全可以自行識彆,在經過短暫的練習之後,讀懂弗朗機文字。
在異國他鄉,這些女仆們擺脫了睜眼瞎的命運,如果她們能回到裡斯本,憑借識字的技能,就能找到不錯的工作——在敵人手裡接受了完善的職業培訓,馬麗雅覺得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她不知道菲力佩主教會不會感到羞愧,教會對待自己的信徒,還不如買活軍對待自己的俘虜。
識字並不是她們學會的唯一一件事,買活軍還傳授給她們很多衛生上的常識,譬如,糞便會傳播多種疾病。
“但是裡斯本街頭到處都是糞便。”總督家的一小姐瑪麗安娜沉思著說,她還不會說漢語,通譯在一邊翻譯,“我們在巴黎的時候,出行必須打傘,這樣才能躲開從一樓傾泄而下的尿桶。”
給她們上課的老師臉色變了,她嘔了一聲,“所以歐羅巴時常流行瘟疫——彆說了,你的話讓我作嘔。”
買活軍的規矩就是規矩,這是不容辯駁的,而且,他們供奉著真神,所以大家對他們的話,行動上必須遵守規矩,心裡也有些半信半疑——女俘虜們在下風處造了個廁所,人們不再隨地便溺了,她們也發覺,隨地便溺這樣的習慣在俘虜營很不好,因為從前她們雖然隨處便溺,但是晚上至少可以睡在床上,但現在大多數人都還睡在稻草堆裡的時候,躺下來以後就能聞到土地的味道,即便她們避開了稻草窩,那股臭味也不好聞。
這給那些束腰的姑娘帶來了很大的難題,不過這個事情很快被破解了,馬麗雅提議大家一起兌換一張小竹凳,並且將它挖空,這樣,小姐們可以不需要女仆牢牢攙扶著才能勉強蹲下去,女仆們可以在外頭等候,把她攙扶起來就好。
這些事情都很不雅,但是,是實實在在存在著必須去解決的問題,買活軍對於這些問題的態度是嚴肅的,衛生上的改變遠不止於此,他們要求所有人每天用鹽刷牙。
“我們都用布來擦拭牙齒。”
“所以你們的牙齒爛得早,甚至還不如東瀛的黑齒貴族。”買活軍給每個人都配了豬鬃毛做的牙刷,並且發了一種很苦的青鹽,強行命令她們每天刷兩次牙,表現好的人,可以兌換牙膏。
馬麗雅基於好奇兌換了一份,給大家一起嘗試了,她們認為這種東西是很好的,口中的清香令人有一種吐氣如蘭的感覺,而且的確對口腔非常的有益,一些慣害牙疼的人,刷了牙之後果然有了很大的改善。
“你們每天都要洗澡,至少要擦身子,此外,內衣褲必須每天更換,尤其是底褲,否則你們會得嚴重的婦科疾病。”
在此之前,哪怕是貴族都不會每天更衣,因為洗澡也是很難得的事,人們是很習慣於衣服濕漉漉地貼著身體的感覺的——她們在洗澡的時候還要穿上一條過膝蓋的長裙,虔誠的信徒,在洗浴時也有辦法看不到自己的身體,這種事情當然荒謬而且不適,但是,這是一種虔誠的苦行。
而對女仆們來說,不能每天換褲子主要是因為她們沒有多餘的布料。現在她們倒是飛快地習慣了這種乾爽的感覺,並且驚喜的發現,不說隱私部位,就是彆處的皮膚病都得到了很大的改觀。——雖然她們成了俘虜,住在帳篷裡,連一片屋簷都沒有,但不知怎麼,身體還比以前好得多了!
這一點,就是對買活軍最敵視的信徒,也都無法否認,畢竟幾個月來竟然沒有什麼人病死,也沒有瘟疫流行。在此之前,俘虜和奴隸中流行瘟疫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女仆們多數都聽說過這種事,甚至於她們很多親人就死於這樣的瘟疫之中。
不過,雖然沒有人病死,但並不是所有人都不生病,總督府的兩個小姐是大家的心病,女俘虜們儘力照顧兩個小姑娘,三小姐年紀還很小,不過七歲,她還沒有束腰,非常的調皮健壯,很適應在俘虜營的生活,但是一小姐就不同了,雖然她也努力發揮作用,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很思念父親,思念裡斯本、思念巴黎,同時也擔憂自己的婚事,她經常生病發燒。
這時候,應對發燒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放血,事實上對任何無外傷疾病,醫生都主張放血,如果由修士來實施的話,人們相信,效果會更好,因為這一開始也是僧侶的專屬療法,之後才被下放到理發師手裡。
如果有水蛭的話,人們用水蛭來吸血,但是壕鏡這裡沒有多少農田,小溪又在俘虜營外,所以,已經有熱心的女仆找來了剪刀,在自己的衣擺上狠狠擦拭了兩下,遞給馬麗雅,“親愛的,給,用它吧。”
馬麗雅沒有接過剪刀,她伸手觸碰了一下一小姐的額頭,很快收了回來,表情很嚴肅。
“我們要去找醫生來,或者把她送到醫院裡,接受買活軍的新式醫療處理。”
馬麗雅說,“她燒得太厲害了,如果不能及時退燒,瑪麗安娜小姐今晚就可能要被送上解剖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