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去他的始祖獸(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680 字 5個月前

這個邏輯是很棘手的,因為它和教會的邏輯恰好重合了,傳教士們在傳教時往往會被一些高傲的異教徒詢問:你們為什麼會相信這樣的故事?你們真的相信他複活了嗎?

答案是固定的:如果他沒有展示這樣的神跡,那麼,當時在場的那些人為什麼會那樣信奉他呢?曾經下令處死他的人,敵視他的異族人,為何會成為他最虔誠的信徒,為傳播他的福音而終生奉獻?這是唯一的解釋,那些人必定是見證了那樣的奇跡!

既然所有人都是在這樣的對話中受洗入會的,那麼,現在這些俘虜對謝六姐的真神身份確信無疑,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因為他們的確見證了神跡,而且,買活軍還多了這麼多奇特的仙器、威猛的武器作為自己的佐證,這都是教會拿不出來的,如果謝六姐不是神的話,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呢?

菲力佩主教其實是知道其中的一些套路的,技術上的一點小小的進步,都可以視為是神的賜予,譬如鐵器,當鐵器被發明時,士兵們肯定會以為這是神的賜予,因此更加虔誠,但冶鐵的技術還是會不斷往外流傳,直到鐵匠失去了他的神性(但還往往有一點點小小的遺存),這些東西不是不可以跨越的藩籬,因為技術是會流動的,是可以學習和仿製的。而邏輯才真的牢不可破,無法擊潰,教會或許永遠也不能證明謝六姐是偽神,因為擊倒這個邏輯,也將擊倒教會自己。

所謂的科學,就是買活軍新的迷信,菲力佩主教確信這一點,而且他也確信買活軍能通過這一套把無數奇談怪論灌輸到人們腦子裡去,人類的起源是一隻老鼠,甚至更可怕,一條魚,一坨真菌……好吧,隨你怎麼說人們都會信的,比這個還更荒謬的故事,那些土著們的原始神話,菲力佩主教還聽得少了嗎?土著人照樣信得發瘋。

還好,買活軍對自己的科學宗教非常的自信,他們似乎深信科學和迷信是兩種不同的東西,並沒有真正打算進入迷信的領域,用他們的那套玩法來進行牌局。所以菲力佩主教依舊可以饒有興致地研究著另一套完整的迷信,鑽研著是否有什麼先進的知識可以帶回歐羅巴——但就在這個時候,加路也家的瑪麗安娜開始發瘋了,她似乎已經斷絕了回到裡斯本的念想,開始自由發揮,產生了不體麵的野心,她和那個驢子修女瑪麗亞,她們居然炮製了東方賢人的傳說!

菲力佩主教一聽到這個消息便立刻感到了不妙,但他無能為力,隻能坐視著這傳說像是旋風一樣,席卷了整個壕鏡,幾乎讓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並且立刻因為這個說法找到了內心深處的穩定——這些弗朗機俘虜也好,黑奴們也好,他們雖然和教會脫離了關係,完全沉浸在謝六姐的神威之中,但是他們心中依然懷著對於背教者死後命運的恐懼,對於過往虔誠信奉的宗教的留戀。

買活軍沒有對死後世界的解釋,所以這種留戀會一直遺存,甚至於,當他們麵臨一些生死危機時,信仰會重新燃起,他們會暗自回歸,迷信就是這樣,隻要世界上有死亡存在,有對死亡的恐懼存在,或遲或早,你總會需要一個對死後世界的解釋,那時,就是教會死灰複燃的時候了,地麵無法做事,那就轉為地下——一旦觸手伸了進來,想要斬斷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但瑪麗安娜的故事,完美地解決了人們的恐慌,買活軍沒有說死後世界是如何,那麼,就引入原本的說法,死後有天堂地獄,東方賢人的說法,鏈接了兩個信仰,讓人們不再有背棄了多年信仰的心虛和恐懼,他們幾乎立刻就完全放下了對於地獄的懼怕,對謝六姐更加虔誠而敬服了——他們依然是在為死後的世界積攢陰德那!

隻是,現在的禮拜換了形式,變成了上課,虔誠度的衡量也變成了成績,讀書是痛苦的,當然,因為讀書就是賢人的苦修,就像是不洗澡一樣,人們通過讀書的痛苦來表達自己對真神的尊敬,讀書認真的人,會得到賢人的喜愛,將來也能輕易地得到她的擔保,進入天堂。

這個邏輯……無懈可擊啊!

買活軍的確非常重視教育,這樣的故事討了他們的好,也讓所有黑奴的學習熱情肉眼可見地更加高漲,越是虔誠的信徒越是拚命的學習,他們認為這種學習的痛苦的確是最上等的苦修,甚至超過了綁在大腿上的荊棘苦修帶,以及每周兩次的鞭打苦修。

菲力佩主教雖然很不服氣,但好像也沒什麼彆的辦法,當他看到原本最虔誠的賽巴斯迪奧也開始雕刻謝六姐時,他知道這件事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了,他現在更擔心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這些弗朗機俘虜們到底還有多少人願意回弗朗機去。

“你的太太已經下定決心留在壕鏡了,是嗎?”

菲力佩主教總的說來是個德行高尚的人,至少在壕鏡從未流傳出什麼和孩子有關的醜聞,他也不佩戴昂貴珠寶,也不收售過分的賄賂,亂開贖罪券,而且,待每個人都很和氣。所以賽巴斯迪奧便很快地放下了緊張,和菲力佩主教並肩坐在烤窯前,說起了妻子的盤算。

“幾乎所有的女俘虜都決定留下,因為買活軍這裡給女人很多的權利。”

賽巴斯迪奧說,他歉意地笑了一下,“當然啦,她們得工作,不過,我們這裡的貴族小姐本來也不多,其餘女人本來也要工作,都是在做事,但是在壕鏡,她們不需要給自己找個監護人,把嫁妝交給他們管理,所以……”

在歐羅巴,嫁妝的歸屬權雖然在妻子這裡,但是使用權卻理所當然地被丈夫分享,妻子是無法掌管自己的嫁妝的,不論如何她都要有個監護人。至於平民百姓,不必說了,她們那微薄的嫁妝不可能屬於自己支配,哪怕是老小姐,也得有自己的監護人,自己的家族,否則她們寧可去修道院,總之,女人是肋骨,肋骨必須依附著骨架,女人必須始終依附著什麼,這是歐羅巴的常識。

但在壕鏡事情可不一樣,女人們在壕鏡為所欲為,簡直翻了天去了!在回鄉本就困難重重的情況下,她們要留在當地是可以想象的發展——但菲力佩主教對軍人們的指望不止於此,那些底層士兵怕被抓去做水手也就罷了,但賽巴斯迪奧是個小隊長,他還那樣的虔誠——

賽巴斯迪奧的頭在菲力佩主教的注視中越來越低,他滿麵羞慚,但是始終沒有做出任何悔改的表現,菲力佩主教失望地說,“賽巴斯,我希望有個解釋。”

“他們能治愈法國病,主教,還能治愈致命的敗血症——我的兩個哥哥都死於感染。”

賽巴斯迪奧低聲說,“還有……我喜歡洗澡,主教,我喜歡一天洗兩個澡的感覺,如果主允許我,那麼,我想生活在一個有浴室而沒有跳蚤的城市裡。”

話說完了,他一下輕鬆得多了,賽巴斯迪奧對主教鞠了一躬,攥緊了手裡的木雕,把它珍惜地塞進胸口,轉頭又開始劈柴火了,菲力佩主教望著他的背影,啞口無言,粗糙的麻布刺痛著他的皮膚,又帶來一陣瘙癢,這一點恰到好處的煩惱終於突破了主教的堤防,讓他無聲地罵了一句臟話。

“去他的跳蚤!”

去他的始祖獸!去他的恐龍!

他憤怒地站起身,扯過一條麵包抱在懷裡,忍耐著蕁麻疹,腳步彆扭地往外走去。

“大人,您這是——”賽巴斯迪奧有些詫異,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主教是對他感到憤怒,這讓他打從心眼裡不安了起來,但很快,賽巴斯看了看天色,釋然了下來——又到了科普課開課的時間了,為了不錯過這堂課,主教今天的午飯總是在路上吃的。

“我也得快點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加快了速度,在科普課上,男女俘虜有見麵的機會,賽巴斯可以把禮物送給未婚妻。“今天科普課又會講什麼呢?我希望他們能講一講太陽上都有什麼,是不是住著太陽神阿波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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