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人也都出門去上班上課了,隻有張老丈,昨日剛從許縣過來,舟車勞頓,今日起得遲了,還在慢悠悠地洗漱。徐地主正好泡一壺涼茶來,他喝茶,張老丈吃早飯,兩人邊吃邊談。
“葛吏目說,南洋是可以去的。”
在徐地主和張老丈的複盤中,葛愛娣實在是他們兩家的貴人,正是因為葛愛娣的一句話,徐地主便動了往許縣做生意的念頭,如此嘗到了甜頭以後,一發不可收拾,之後居然敢和張家合股,一起搭船往北麵去做生意——雖然他們本錢小,但因為是買活軍的自己人,政審分高,各種緊俏的貨物可以拿得到,幾趟下來,紮紮實實地是賺到錢了。如今徐地主每日晨練回來都在外吃飯,而且還非得帶肉不可,若是從前,哪敢這麼吃,日子還過不過了?
因此,徐、張兩家,對於葛愛娣是很感激的,每次去雲縣時,都要登門拜訪,禮物雖然不敢送,但也留心著葛家的事情,隨時準備伸出援手。平時也經常照拂著葛吏目的夫家人——雙方既然是這樣的交情,雖然也不敢讓葛吏目徇私枉法,但是幾句指點還是想聽的。對於買活軍下南洋的事情,張老張就認為,徐地主有必要去請教一下葛吏目的高見——他們既然從買活軍的幾次擴張中都得到了好處,那麼,去南洋的機會,是不是也不該錯過呢?
“南洋肯定和雞籠島是不同的,那裡本來就有許多生意可以做。”
徐地主當時沒有去雞籠島,便是因為聽了葛吏目的分析——葛愛娣認為,雞籠島的生意都被十八芝體係包去了,那是半官半商的勢力,自成一個體係,徐地主和張老丈這樣一點點身家,去雞籠島找機會沒有太大必要。
雞籠島的生意的確有,但要人要錢,手筆很大——要種甘蔗、種水稻、種棕櫚、種橡膠樹,還要建各種各樣的廠子,這些都是事前要許多投入的東西,隻有官府才能做,而十八芝又承包了糧食、建材的運輸、補給,像是徐、張這樣的小生意人,本小,也沒有自己的船,牽扯進雞籠島中,對生意來說並不明智。
但南洋和雞籠島相比那就又不一樣了,南洋有香料,有木材,有很好的生漆,除去香料不說,其餘都是買活軍也需要的東西,此外還有珠寶——這個可以賣到敏朝那裡去。這麼說來,可以做的生意的確是有很多的,而且很多名貴商品,對運力的要求小,因此,徐地主和張老丈都認為,南洋是可以去一去的,和葛吏目吃了一頓飯之後,他們去南洋的心情也就更加迫切了。
“去,還是要去,把存折帶去,怎麼去,販什麼貨去,那都可以之後再訂。”
張老丈因為沒有看到那出美食故事的緣故,對於玉米卷餅不如徐地主那樣欣賞,不過他也覺得這個餅子裡的西紅柿鹹菜很爽口,想要買一些販到雲縣去,或者把方子買來。徐地主覺得他這個主意很好——他發現人一旦做慣了生意,膽子就會越來越大,思維也會越來越靈活。
“他們家小本經營,倉促也做不出多少鹹菜來,買個方子是正經。”
這種方子是不會很貴的,因為大家都能琢磨著仿製,工序也並不複雜,風味並不穩定,申請不了專利,不過,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寧可花個二三十兩銀子,買個自家的名聲。等張老丈吃完飯,徐地主又站在那裡看工人修水塔——他們家在院子裡加蓋了一個洗漱間,就要找人來修水塔、挖糞池,因為建築隊的人很多都去了壕鏡、新安島做事,拉水車的驢子都養了幾個月,這才剛開工。
等徐太太買菜回來,接替他監工,徐地主這才和張老丈一起,去找莊掌櫃談方子的事情,莊掌櫃滿口答應下來,隻賣十兩銀子——“做法也是從報紙上摸索著調整的,不敢賣得太貴了,虧心,虧心。”
這筆錢是莊子該掙的,畢竟也不是所有看過食譜的人,都能製出這樣爽口的鹹菜,因此,徐地主不因方子來自報紙便想賴賬,雙方很容易便寫了一份合同來,莊子又去抄了三份做法遞給徐地主,徐地主這裡開出支票來給莊掌櫃,見莊子還目不轉睛望著自己,也是笑道,“小莊,怎麼,是舍不得這方子麼?”
莊子搖頭道,“非是如此,隻是這東西,還是要自己做幾份才知道好壞——我願隨世伯去雲縣,等第一批西紅柿醬做好了,再回臨城縣來——這筆錢我才掙得踏實。”
他這裡生意好得不得了,直到這會兒午飯時間過了,方才有片刻閒暇,卻要放下生意去雲縣照料彆人的西紅柿?
徐地主也有些驚愕,但他對莊子擺攤的用意也是很知道的,再加上知道莊家剛接待了徐俠客,心念一轉,便明白了過來,指著莊子笑道,“小滑頭——你是想去雲縣玩耍了吧!”
莊子忙看了父親一眼,心虛而又有一絲狡獪地收回視線,輕聲道,“……父親也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要寫出好的故事,非得對天下有所了解,增長見識,那麼……那麼學著徐大俠一樣,四處去走走,不也是很應該的事情嗎?”
莊掌櫃喝道,“瞎胡鬨!徐大俠四處行走,那是他家有錢,咱們家可供不起你!”
莊子聲音雖微弱,卻很堅持,“我這些日子以來,擺攤也賺了一點,再說……徐伯父不是剛買了我的方子,給了我十兩銀子嗎?”
徐地主看著莊子,便像是看到了自家那幾個孩子一般,又愛又憐,又覺得他的理想,不切實際,又覺得有這樣的誌氣應該要多加鼓勵,和莊掌櫃對視了一眼,無奈笑道,“這倒是我惹出來的禍事了——老莊,有句話我也不知當講不當講,孩子大了,總要放他們去飛一飛,闖一闖,受點挫折、吃點苦、犯點錯,其實不算什麼……”
大概是莊子終於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些開竅的跡象,莊掌櫃也不敢輕易地打壓了去,於是,雖然反對重重、顧慮重重,但終於還是鬆了口,再四請徐地主照拂一下莊子,又令莊子必須在限時內返回雲雲。終於為他收拾行裝,這一日清晨將他送到城門口,將他托付給徐地主一行人,成全了莊子遊曆的念頭。
正所謂兒行千裡母擔憂,雖然隻是去一趟雲縣,對於大多生意人來說,根本就不算是遠路,莊家還是特意闔家出動為他送行,連玉米餅的攤子都暫收了一上午不做,在門洞內依依不舍地望著莊子,直到莊子再三回頭揮手,方才徘徊離去。莊子此時也不免有一絲不舍,回頭看了好幾次,方才回過身來,緊了緊肩頭的背包帶,流露.出了堅毅的神色來。
徐地主看在眼裡,微感好笑,但也不免想到自己第一次離家去許縣做農具生意時的心情,一時有些唏噓,半晌才一掌拍在莊子肩頭,笑道,“慌什麼,雲縣可好玩著呢——走,到車站,坐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