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被放棄的人(中)(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522 字 5個月前

投入礦山, 是買活軍這裡大多罪犯的歸宿,但是,是不是進了礦山就不能出來呢?那自然並非如此了, 真正罪無可赦的人,早就被直接處死了,其餘人既然能夠保得活命,那自然是有一個期限在的。

對於大多數買活軍的犯人來說,這期限自然都是偏長了——但是, 買活軍這裡是不設肉刑的,組長的鞭子也很少打人, 更多的隻是作為一種威懾,謝聽話聽說,便是在彆的礦山中,工頭手裡也是有鞭子的, 因為井下倘若有工人不聽話, 惹來禍事了,大家都倒黴, 因此礦山對工人的管理一向很嚴厲, 和軍隊比也差得不太多。

沒有肉刑, 也給吃飽,隻是要求犯人們為買活軍做活,買活軍的做派,頗被一些人嘲笑,認為這是謝六姐窮酸的表現, 便連懲戒罪犯,也不肯吃虧,“買活軍從來不做虧本生意”。

但是, 這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敏朝的酷刑大家還是不願去領教的——認罪以前,有刷洗、彈琵琶、秤竿這些叫人聞之色變的酷刑,認罪之後,還有淩遲、剝皮、刖刑等等,像是謝聽話這樣細皮嫩肉的小年輕,隻要沾了一點邊,哪怕活下來也是廢人了,便是這些小毛賊,他們也在頭領手上領教過私刑的厲害。

因此,買活軍不設肉刑,隻是一味延長苦役的時間,這一點在犯人們來看,終究還算是仁德的表現,雖然平時也難免說管教們的壞話,但是,真要他們選的話,當然寧可做苦役,也不願意砍手砍腳,又或者被腰斬剝皮了。

“你們是犯什麼事進來的?”謝聽話問這幾個小賊。

“剪徑!”他們倒也答得爽快,爭先恐後地說,“實在是活不了了,這幾年,年年歉收,村子裡的大哥回來,叫俺們跟著他們去找飯轍,就入了山寨。”

山寨裡很多年輕的小卒,便是這樣來的,一般來說,山寨背後總是有幾個村落作為後盾,這也是人之常情了,謝聽話發覺,山寨就像是村落的人力錢莊,日子好過的時候,大家種田吃飯,不消多說什麼,佃農給地主交錢糧,地主孝敬寨主們,算做是自己買平安的錢財,而到了荒年,村子裡的人養活不了那許多了,寨子裡的人也就出麵了。

女人經由他們賣掉,換回一些錢糧,或者是賣去城裡好人家做工,賣去煙花之地——也是做工,這村婦的長相,多和幾個小毛賊一般歪瓜裂棗,也做不得皮肉的買賣。半大小子們,又會吃又不怎麼能做活的,則被他們收納進來,跟著混上幾年,若是沒死,也算是有了些本事,有了個營生,若是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家裡都活不下去了,哪有閒心惦記個出外闖蕩的孩子呢?

這幾年,雖然福建道的日子興興頭頭,但按照這幾個小毛賊的說法,之江道深山裡的村落,日子還是很不好過的,他們那裡偏僻,從沒有過私鹽隊的人經過,理所當然,他們也不知道買活軍這裡招納人做工,至少都能吃飽飯。

對這些小毛賊來說,他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頭領說的話語——頭領說買活軍這裡富庶,那就是富庶。若是能做成一單,也就不愁吃喝了,從此在這座山林下紮根下來,豈不是快活?

自然了,若做不成這一單的話,那就是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下場,幾個小賊倒是在老賊那裡聽說了買活軍‘繳械不殺,頑抗必死’的說法,不過,事到臨頭,總要廝殺一番,那些悍匪也被激起血性,都拔刀上去拚殺,或許本是想嘗試一下,若是不能成再投降,誰知道,買活軍根本不容他們開口,眨眼間就殺得乾乾淨淨!

隻他們這些剛入行沒多久的小角色,本是握著木棍在一旁呐喊壯聲勢的,見了天兵天將一樣的買活軍,如何能不畏懼?撞著膽子,一邊將木棍不斷向前挺擊,一邊呼呼喝喝,一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一步步後退,等買活軍那裡喝出了本地土話的‘繳械不殺’,便都立刻扔了棍子,乾淨利索地投降了,倒是逃得了性命——他們肩膀上的傷口,倒不是打鬥時留下的,而是被買活軍壓到地上時,力道太大,骨頭又脆,不巧一個骨折,一個脫了臼,如此而已。

謝聽話原本在王府中,隻會說本地土話,還有鳳陽官話——天下各地的宗室,隻要是府內親近人,一定會說這種官話。好在他還算是有些伶俐,幾年來把附近的土話都大致學會了,不然也聽不懂這幾個小蟊賊的話——他們自然是不會說官話的,全是本地的土腔。

不得不說,被投入礦山之後,謝聽話的眼界幾年間確實開闊了不少,結識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朋友,有些生活根本是原來在王府中長大的謝聽話完全無法想象的。譬如說,這幾個小賊,謝聽話問了他們的籍貫,讓他們描述一下地理——其實從老家到買活軍這裡的邊境也隻要走四天的路,沒想到就在這片山坳背後,還藏著這樣一座小山寨,還有那麼幾個小村子,想必原本就是隱村,卻連買活軍的私鹽隊都把他們給漏掉了。

看來,謝六姐的神力也沒有那樣的無遠弗屆、無微不至嘛,工作出疏漏的事情也的確是很多的,光是這幾個月,謝聽話就見到了好幾個買活軍的原本的吏目被發配過來——一個是雲縣那裡的醫院主任,說是騷擾女娘,刑期倒是不長,十個月,隻他過來一樣要做重活,不過半個月就不行了,病得厲害,到山腳醫院養了半個多月,僥幸是好了,可也有一條腿不能走路,隻能在地上拖著走。下不了礦井,便隻能做最苦最臭的雜活——幫礦工們刷洗馬桶。

還有一個,是衢縣那裡的屠宰場廠長,說是在秤上動了手腳,向百姓們賣肉時,總是有點子缺斤短兩的,這場長很後悔,常說自己是貪心不足了——“若我是為公賬著想,攢個小金庫給廠子裡的大家謀些福利,便是被告發了,也斷不至此,最多扣點政審分得了。唉!悔不該,竟伸手往自己兜裡劃拉了一點子,這下便壞事了,闔家都因我受累。”

政審分自然是牽連著扣的,這且不說,還要送到礦山來做活,一做就是兩年——他貪了多少,折合日薪多少,就要做多久的活。算來數十兩銀子而已,於屠宰場實在是九牛一毛,這廠長確實是糊塗了,但也可見得買活軍的官吏遠不是鐵板一塊,按謝聽話想,眼下隻是幾十兩而已,將來未必就沒有幾千兩、幾萬兩,甚至是嚴西門父子那樣的大貪官,再寫一本《天水冰山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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