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53章 晉江首發(1 / 2)

柳嘉一驚, 瞳孔微縮。

這一次,他忍不住就往後退了一步,後腰不小心撞到了後方尖銳的桌角, 吃痛地叫了一聲。

“說得好!”後方響起一陣響亮乾脆的擊掌聲。

循聲望去,隻見那間名為“弓室”的雅座不知何時打開了門。

雅座內坐著六七人, 擊掌的是一個滿頭銀絲的玄衣老婦,雍容威儀,眉眼含笑。

老婦的身邊坐著一襲靛藍色雲紋直裰的皇帝,皇帝的臉色極為難看, 陰沉得幾乎要滴出墨來。

蕭燕飛默默地用團扇擋住臉, 隻露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心想:皇帝這不知是在生她的氣, 還是為了彆的?

唔, 多半是在生她的氣?

“是華陽大長公主。”寧舒紅潤的小嘴微張,驚喜地低呼出聲。

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隻有她身邊的蕭燕飛與顧悅兩人能聽到。

寧舒目光灼灼地盯著雅座中的玄衣老婦, 一雙眼睛都亮了,一手拉著蕭燕飛, 一手拉著顧悅, 興奮地晃了晃兩人的手。

大長公主?蕭燕飛默默地在心裡算著輩分,那豈不是皇帝的姑母?

蕭燕飛以團扇遮麵, 朝雅座內掃視了半圈,窺見好幾張熟悉的麵孔,連忙裝乖地對著顧非池彎著眉眼笑。

“丫頭,”華陽大長公主定定地望著外麵的蕭燕飛,語聲淡淡地問道,“我問你, 應不應該打仗?”

她威儀的麵容上皺紋縱橫,沒什麼表情,也看不出喜怒,雙眼彷如平穩無波的千年古井般。

坐在華陽身邊的皇帝眼神陰晴不定,一手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皇帝今日會來這四方茶樓的原因和寧舒、柳嘉他們一樣,也是因為聽說這裡有辯會才來看看。

正好華陽前兩日剛回京,皇帝也想讓她看看自己治下的這片盛世。

誰料來此後,先是下頭的學子們痛斥什麼外戚專權乃禍國之害,聽得皇帝鬨了一肚子火,緊接著,又是蕭燕飛與柳嘉兄妹起了口舌之爭,話裡話外地貶柳家褒謝家,字字句句都打在自己這個皇帝的臉。

方才蕭燕飛的那幾句話,比那些學子們的妄言還要讓皇帝不快。

“姑父!”柳朝雲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眼睛一亮,腰板一下子挺得筆直,得意洋洋地笑了。

哼,有了皇帝姑父給他們柳家撐腰,蕭燕飛肯定再不敢妄言了。

一樓的氣氛略有幾分凝滯。

連樓下的大堂都安靜了一些,不少學子們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一個接著一個朝一樓這邊望來,豎起耳朵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蕭燕飛慢慢地放下了那把蝶戀花團扇,在雅座內這一道道或探究或審視或不快的目光下,一派泰然自若。

無論該說的,還是不該說的,她剛才都已經說了,現在她就是說那些話不是她說的,也沒人會信。

罷了罷了,反正皇帝都已經生氣了。

蕭燕飛從從容容地看著華陽道:“流匪不除,死的是百姓。”

“邊境不定,死的是百姓。”

“倭寇不平,死的是百姓。”

皇帝緊緊地盯著雅座外的蕭燕飛,眸底暗潮洶湧,頭在一抽一抽地痛,心裡愈發不快。

頓了頓,蕭燕飛的目光對上了顧非池麵具後那雙含笑的狐狸眼,似在對她說,儘管說,有他在,無妨。

蕭燕飛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閃爍著碎金般璀璨的光芒,徐徐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簡明扼要的十個字似乎帶著一種雷霆霹靂般的力量,擲地有聲。

雅座內的眾人皆是一靜,都驚住了,沒想到這麼個小姑娘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番令人振聾發聵的言辭。

“啪!啪!”

華陽再次鼓掌,這一次,掌聲比上一次還要響亮,那雍容的麵龐上也露出了讚許的笑容,含笑道:“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製。”

她說得這句話出自《禮記》,意思是說國君、卿大夫以及士大夫都要與國家共存亡。天子坐擁這萬裡江山,享儘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富貴與權勢,自當誓守國門、死於社稷。

像這麼個小姑娘都懂得國門之重、社稷之重,能說出“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樣的豪言,心懷天下,可皇帝呢?

皇帝也被蕭燕飛的這句話一驚,隨即臉色更陰沉了。

有那麼一瞬,他幾乎懷疑是不是有人教蕭燕飛說的這句話,心頭似有一頭暴怒的野獸在咆哮著。

他的右掌猛地抬起,差點沒拍桌子,可眼角斜了華陽一眼,右手終於又緩緩地放了回去,似在顧忌著什麼。

“父親,您莫要動怒。”坐在皇帝另一邊的大皇子唐越澤連忙給皇帝順順著氣,好聲好氣地勸道,“蕭一妹妹年紀還小,有口無心。”

說著,唐越澤還抬頭對著雅座外的蕭燕飛笑了笑,示意她寬心,一副好姐夫的作派。

雅座內再次靜了一靜。

皇帝的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滿口的鹹腥味,覺得這個兒子的腦子簡直是壞掉了。

若非這裡還有外人在,皇帝已經忍不住要破口大罵這個蠢兒子了。

華陽斜眼冷睨著皇帝,質問道:“一郎,連個剛及笄的小丫頭都懂的道理,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被那柳氏迷昏了頭?!”

“……”皇帝咬緊了牙關,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脖頸間浮現根根青筋。

自先帝駕崩後,這世上,大概也唯有華陽大長公主敢叫皇帝一郎,敢這樣劈頭蓋臉地訓斥皇帝了。

除了華陽外,也沒有人會直呼皇後為柳氏,語氣中還帶著一種濃濃的厭惡和嫌棄。

這人竟然敢這般數落她的皇後姑母!外麵的柳朝雲氣得差點沒罵人,往前邁了一步,斥責之語已到了嘴邊,卻聽皇帝乾巴巴地附和道:“姑母說得對。”

“……”柳朝雲傻眼了。

麵對華陽,連皇帝都不敢回嘴,更彆說屋內的其他人了。

眾人都像是耳聾口啞似的,一言不發,要麼作勢喝酒,要麼透過窗口去看樓下大堂的那些學子們,要麼偷偷去瞟角落裡的承恩公。

承恩公柳汌的臉色時青時白時紫,臉色精彩變化著,同樣不敢反駁華陽,隻能默默咬牙。

氣氛沉悶至極。

華陽傲然又道:“幽州之亂,不平不管,一郎,你是打算放任百姓被屠嗎?”

“還是要等到那些流匪一路南下,勢如破竹地打到京城,逼得你帝位不保,你才會怕?”

華陽的話越來越犀利,越來越直接,每個字都像一記巴掌般重重地甩在皇帝的臉上。

這些話彆人不敢說,但華陽敢說。

其他人大都斂息屏氣,雅座內更安靜了,也襯得樓下大堂愈發嘈雜。

皇帝僵聲道:“姑母言重了,我心裡有數。”

因為今日微服出宮,皇帝便以“我”謙稱。

“心裡有數?”華陽輕嗤了一聲,雙眸之中精光大作,淩厲地射向角落裡的承恩公柳汌,攜著雷霆之勢,嚇得柳汌身子一縮,惶惶地垂下了眼眸。

“這姓柳的若是不敢去,那就讓阿池去!”說著,華陽又轉頭看向了另一邊正信手執杯的顧非池,“阿池……”

顧非池放下了酒杯,朝華陽和皇帝望去,唇角一彎,似要應下。

“不可。”皇帝麵色一變,搶在顧非池之前厲聲反對。

北境蘭山城之戰後,朝中對柳汌頗多質疑。皇帝這次屬意柳汌去幽州,一來是為了給他將功補過的機會,一來也是為了讓柳汌去收攏謝家的那些舊部。

若是現在讓顧非池去幽州,豈不是平白把謝家的舊部全都送到衛國公府的手裡,那豈不是養虎為患,平白讓衛國公府再坐大?!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皇帝冷冷地瞪著柳汌,眼神森寒,滿含警告之色。

“……”柳汌那張肥胖的圓臉緊緊繃著,這會兒隻恨不得憑空消失才好。

他藏於桌下的雙腿如篩糠般輕顫不已,垂下的眼眸中浮起一片濃濃的陰霾。

去年蘭山城那股子濃鬱的血腥味仿佛那揮之不去的陰影般縈繞在他鼻端與眼前,午夜夢回間,他時常被噩夢驚醒。

他不想再上戰場了。

還有謝無端……

像起被一箭射落的承恩公府的匾額,柳汌心頭一跳。自從被人劫走後,謝無端就不知所蹤,神出鬼沒的,要是自己離開京城的話,被謝無端找上來該怎麼辦?!

可是……

柳汌的耳邊不由響起柳皇後語重心長的聲音:“大哥,你信我,幽州那隻是一夥不成氣的流匪,這軍功是皇上有心白送給柳家的。”

“機會就在眼前,隻用你俯身去撿。”

“花無百日紅,你總該為嘉哥兒留下一份家業吧。”

皇帝對於衛國公府的忌憚,柳汌再清楚不過了,他知道一旦錯過了這次機會,勢必會讓皇帝對他徹底失望,那麼……

柳汌猶豫了,狠狠地咬了咬牙。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

“爺,”柳汌義正辭言地向皇帝請旨道,“您放心,我明早就即刻率軍前往幽州剿匪,必會將那夥流匪一網打儘,待我凱旋,便以那匪首的首級為爺您賀壽。”

柳汌一如既往地把話說得十分漂亮,一副精忠報君的架勢,恨不得為了皇帝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可皇帝剛才被華陽數落了幾句,心情正不佳,麵上毫無動容之色,淡淡地頷首道:“就如此吧。”

這四個字與其說是允了柳汌,不如說是在告訴華陽,他意已決。

皇帝本來還想說什麼,可華陽輕蔑地冷笑了一聲,就讓皇帝把剩下的話全都憋了回去,頗有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憋屈。

皇帝緊緊地捏著酒杯,差點沒把杯子給捏碎了,卻隻能隱忍著,壓抑著。

華陽微微地笑了笑,悠然執起酒杯,淺啜了一口酒水。

她隻是這麼靜靜地坐在那裡,就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威儀,宛如坐在雲端,那迫人的氣勢輕而易舉地把皇帝給壓了下去。

“爺放心,我定會好好辦差的。”柳汌鄭重地俯首作揖,又暗暗地以袖口擦了一把冷汗,從頭到尾,他看都不敢看華陽,中衣早就被汗水浸濕。

外頭的蕭燕飛把方才雅座內的這場較量都看在了眼裡,又用團扇遮麵,嘴唇藏在團扇後翹了翹,感慨著:……厲害了!

這位大長公主三言兩語就訓得皇帝一個字都不敢回嘴,太颯了!

“丫頭,你過來。”華陽展顏一笑,神情親和地對著蕭燕飛招了招手,“你是哪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