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舒忍俊不禁,笑得眼裡閃現了點點淚光。
蕭燕飛:“……”
她完全不知道小郡主到底是在樂什麼。
須臾,寧舒總算止了笑,清清嗓子道:“我剛找大和尚打聽過了,他說皇後鳳體不適,已經讓空了大師給她把過脈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明明周圍沒人,寧舒還是把聲音壓得低低,悄咪咪地說:“我看啊,肯定是被大皇子氣的。大和尚還非要在我跟前顧左右而言它……”
“咕嚕嚕……”
一陣腸胃蠕動聲打斷了寧舒的話。
寧舒有些赧然地捂了捂肚子,噘嘴道:“我本來還想帶你去絳雲閣試試他們新出的幾個點心的。罷了罷了,皇覺寺的齋飯也湊活。”
“走,我們用膳去!”
寧舒又挽起了蕭燕飛的胳膊,像陣風似的拉著她去了位於寺廟西北方的廂房,令小沙彌給她們送了齋飯。
用了齋飯,又喝了消食的熱茶,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後,才有一個胖乎乎的小沙彌笑嗬嗬地跑來稟道:“郡主,蕭二姑娘,皇後娘娘要起駕了。”
寧舒笑容一斂,皇後起駕,於情於理,她都不能當不知道,也賴不過去,隻得與蕭燕飛一起怏怏地出了廂房。
柳皇後所在的廂房就在距離她們這間十幾丈外的地方,廂房所在的院子外有鑾儀衛守著,閒人勿進。
一盞茶功夫後,就見柳皇後一行人終於姍姍地從那處院落走了出來,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一眾鑾儀衛再次開始清道,免得香客們衝撞到了皇後與大皇子。
當柳皇後自蕭燕飛與寧舒身邊走過時,輕飄飄地朝兩人瞥了一眼,瞟見垂首而立的蕭燕飛正以指尖漫不經心地擺弄著左腕上的金鑲玉鐲子。
庶女就是庶女,儀態學得實在馬虎。柳皇後譏誚地想著,目光正要移開,又想到了什麼,停下了腳步。
咦?
“蕭二姑娘,你這鐲子是哪兒來的?”柳皇後蹙了蹙秀美的彎月眉。
這累絲金鑲玉鐲子好像是明芮的?
蕭燕飛福了福,將手腕上的鐲子取了下來,指尖在鐲子上輕輕地摩挲了兩下,才將鐲子捧在掌心,低下頭乖順地答道:“回皇後娘娘,方才臣女在碑林見寧王妃快摔倒了,就順手扶了王妃一把,王妃賞給臣女的。”
“臣女可是該還給寧王妃?”
蕭燕飛不太確定地抬眸看了柳皇後一眼。
真是個小家子氣的庶女,顧明鏡的侄子也就配娶這麼個庶女!柳皇後心中暗暗喟歎,優雅地撫了撫衣袖上的刺繡鑲邊,淡淡道:“既然是寧王妃賞你的,那你就拿著吧。”
蕭燕飛就笑盈盈地把那金鑲玉的鐲子又戴回了腕上,對著柳皇後再次福了福。
明芮低垂著頭,唇角幾不可見地扯了一下,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她身上的任何東西都是在旁人眼皮底下的,少了個鐲子必會被發現。而現在,這金鑲玉的鐲子就算是過了明路了。
這位蕭二姑娘果然是個一點即通的聰明人。
自己沒有找錯人。
當柳皇後的目光朝明芮這邊看來時,明芮早已恢複成了麵無表情的樣子。
“阿澤……”
柳皇後回頭是想叫上大皇子,卻發現他不在她身後了。
柳皇後剛想問鄭姑姑,就看到了不遠處站在一棵菩提樹下的唐越澤,他正從袖中摸出一方帕子,遞向了蕭鸞飛。
蕭鸞飛接過帕子,璀然一笑,雙瞳秋水瀲灩。
柳皇後的臉瞬間又沉了下去,一口氣又梗在了喉頭,對著鄭姑姑道:“去跟大皇子說,該起駕回宮了。”
短短一句話,像是用儘了她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才熄滅的心火又滋地被點燃了,胸口一陣憋痛。
鄭姑姑連忙領命,以最快的速度把大皇子給叫了回來。
皇覺寺的三道朱漆大門再次開啟,鑾儀衛從寺內一直延伸到寺外,把寺外等著施粥的那些流民全都驅趕開去。
寺內的眾人對著鳳駕齊齊地行禮,高呼著:“恭送皇後娘娘,大皇子殿下!”
喊聲如雷霆萬鈞,響徹了整條街,氣勢驚人。
鑾駕中的柳皇後恍若未聞,鐵青著一張臉。
她今日是滿心歡喜地出宮,不想,竟憋了一肚子火氣回宮。
回宮後,柳皇後就把自己關在鳳儀宮裡,伏在美人榻上,“嚶嚶嚶”地抽泣不已。
內侍連忙去通稟了皇帝,沒一會兒,皇帝就聞訊而來,瞧著美人伏榻垂淚,不禁心疼極了。
“蓮兒!”
“皇上!”柳皇後自美人榻上站起,猶如乳燕歸巢般飛撲到了皇帝的懷裡,婀娜的身子柔弱無骨地依靠在皇帝的胸膛上,眼角凝了一滴淚珠,宛如珍珠瑩潤。
她咬了咬飽滿的紅唇,委屈地抱怨著:“皇上,那個蕭鸞飛實在卑劣!像這樣的女子怎麼配得上我們的皇兒!”
“她的心計未免太過深沉,您今天是沒看到啊,臣妾苦心為柳家營造的一切都被她搶走了。”
“皇上,這樁婚事,臣妾絕對不同意。”
柳皇後以手指抹去眼角的淚花,咬牙切齒道,在皇覺寺憋的那口火氣,至今還沒宣泄出去,忍不住跺了跺腳。
三十幾歲的婦人梨花帶雨,此刻竟然露出了幾分小女兒的嬌態。
見皇帝不說話,柳皇後急忙抬頭去看皇帝,正想再說什麼,卻注意到皇帝的麵色有些不太對,眉頭輕蹙,現出眼角的一道道皺紋。
“皇上,您是不是又頭痛了?”柳皇後一下子把身子直了起來,憂心道,“要不要臣妾給您揉揉?”
皇帝蹙眉揉了揉眼角。
他的頭倒是不痛,梁錚獻上的那種藥很管用,每每吃上一片,頭疾就會舒緩。
但皇帝這些日子來一直有些精力不濟,往往看了一會兒奏折,就會感覺兩眼模糊,看不清字,這會兒他的眼睛就又模糊了起來,而且眼角乾澀。
像是現在,皇後離他明明很近,不過咫尺,可他看著皇後的臉,卻似隔著一層朦朧的薄紗。
“皇上?!”柳皇後有些慌,花容失色地盯著皇帝,“臣妾扶您坐下。”
皇帝便是她此生最大的依靠,她的尊榮全都來自於皇帝,皇帝可不能有事。
柳皇後小心翼翼地扶著皇帝到前方的羅漢床上坐下,雙眸一直盯著他:“皇上,您覺得如何?”
皇帝坐下後,甩了甩頭,很快,他的眼睛就又變得清晰起來。
他慢慢地搖了搖頭,笑道:“朕沒事。”
許是因為近來夜裡沒睡好,眼睛疲乏了吧。
無量真人新奉上的丹藥靈著呢,他服下後,一下子就容光煥發,龍馬精神,打完一整套拳,還精神抖擻的,就像他二十出頭時那般。
皇帝抬臂摟住了柳皇後,溫和地含笑道:“朕打算在萬壽節那日,立皇兒為太子。”
真的?!柳皇後眼睛一亮,之前的憋悶一掃而空。
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這些年,皇帝顧及衛國公府,一直讓她先忍忍,這一忍就忍了快二十年,兒子眼看著就要及冠。若非知道皇帝對兒子的心意與她一致,她怕是要惶惶不安了。但隻要皇帝一天沒有立儲,她心裡總是覺得不踏實……
如今,這一天終於來了。
她的兒子就要坐上那至尊之位,而顧明鏡就算是皇帝的元後又如何,如今也不過是一抔黃土!
就連顧明鏡腹中那個孽種也早就投胎轉世去了吧。
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問題是柳家……”一說到柳家,皇帝就忍不住蹙眉歎氣,麵露煩躁之色,“讓你大哥領兵去幽州剿匪,朕給了兵馬,給了糧草,又讓許知恭作為副將助他領兵,幽州衛也在樊陽城待命,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
“可是你大哥到了幽州後,就窩在尚古城,遲遲不肯出兵……”
許知恭是揚州總兵,也是個將才,恰好月初進京述職,皇帝靈機一動,就讓他作為柳汌的副將一起去了幽州剿匪,說是副將,也是存著讓許知恭幫柳汌打軍功的意思。
如今尚古城與樊陽城已經對那幫匪軍形成兩頭夾擊之勢,隻要柳汌肯配合幽州衛一起出兵,此戰必勝。
皇帝越想越是不快,抬手又揉了揉眉心。
這些年,他一直有心抬舉柳家,偏偏柳家就是扶不動,非但不能為皇後與大皇子增色,還要帶累了他們母子,但凡柳家有顧家的一星半點……
皇帝那略有幾分渾濁的瞳孔中掠過一抹陰鷙的光芒。
“怎麼會呢?!”柳皇後不快地蹙眉,原本飛揚的心又沉下些許,有些惱,也有些怨,“臣妾在大哥出兵前,明明特意叮囑過他的。”
當時,她都把話給柳汌說得明明白白了:皇帝給了他一萬神樞營精銳,又有幽州衛協助作戰,而那夥流匪最多也不過三千人,且不過烏合之眾,柳汌此去幽州完全沒有風險,皇帝這是在把軍功往他手上送。
他隻需要帶這一萬人馬過去,再一並接管了幽州衛,然後命人去剿匪,隻需偶爾在城牆上露個臉就行了。
柳汌不過是一道活的兵符,一個象征而已,領兵的事完全可以交給許知恭和幽州衛指揮使。
像這麼簡單的事,大哥他怎麼就辦不成呢?!
“你大哥這個人啊,實在是不堪大用,枉費了朕一次次地給他機會,想委以重任,可是他呢?”
“一次次地讓朕失望……”
皇帝越說越氣,急躁地從羅漢床上猛然站了起來。
他心口憋著一團氣,本想四下走走,可才起身,就覺得眼前一黑,黑暗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地湧來。
他渾渾噩噩地朝右前方的花幾一角撞了過去,耳邊傳來了柳皇後略顯尖利的喊聲:
“皇上!”
那花幾被皇帝撞得震了一下,一個雪白的梅瓶自上麵搖晃著墜下,重重地砸在了皇帝的頭上。
梅瓶瞬間四裂。
鮮血滴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