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晉江首發(1 / 2)

“隆隆, 轟隆隆!”

外頭雷聲陣陣,仿佛萬馬奔騰般不斷地響起,夾著“嘩嘩”的落雨聲。

躺在榻上的佘氏輾轉難眠。

這都三更天, 佘氏還是沒睡著, 忍不住就在床上又翻了身。

“咳咳。”內室外響起祝嬤嬤提醒的輕咳聲。

佘氏的身子僵住了, 這才意識到,祝嬤嬤幾番叮囑過,睡覺時是不能翻來覆去的。

祝嬤嬤掀簾走進了內室,徑直走到了佘氏的榻前,挑了挑花白的眉梢:“睡不著?”

榻上的佘氏抱著被子坐了起來,有些難堪。

祝嬤嬤就又道:“那就起來看書吧。”

佘氏順著祝嬤嬤的目光看向了那幾本放在床頭的佛經,最上麵那本封皮上赫然寫著《佛說善惡因果經》。

這幾天, 佘氏一直在看佛經。祝嬤嬤說她性子急躁,要她多讀佛經,還特意給她找來了幾本淺顯易懂的,讓她一遍遍地讀出來。

一遍,兩遍……讀的遍數多了,有些句子就像是著了魔似的反複回蕩在她的腦海中, 像什麼“短命者從殺生中來為人”, “今身破塔壞寺反戾師僧不孝父母者,死墮入阿鼻大地獄中”雲雲。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這一世犯下的這些罪孽不僅會報應在自己的身上,連兒女子孫後代的福運都會受到影響。

祝嬤嬤還天天在她耳邊說:“舅太太,今生孽,來世報;今世緣,前世修。可見你我能有這緣法, 那也是前世的緣分。”

今生孽,來世報。

這些話像是深深地銘刻在了佘氏心頭,揮之不去。

心裡存著事,佘氏這幾天夜裡就一直睡不好。

隻要她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殷老爺中風倒下的那一幕,在夢裡,殷老爺倒下後就再也沒醒過來,家裡很快就辦起了喪事,沒多久,婆母殷太太也沒了。

大爺殷煥自此當了家。

沒等三年孝期滿,她的兒子殷皓死了,是被汪姨娘推下河淹死的;女兒殷妍被許給了汪姨娘表兄的兒子,被生生磋磨死了;而她自己一次染了風寒後,暴斃而亡。

夢裡,她和一雙兒女全死了,當她被黑白無常押到閻羅殿時,閻王判她墮入阿鼻大地獄。

跟著,佘氏就從噩夢中驚醒了。

連著兩天,她都在做這個噩夢,每每想到這個噩夢,她就覺得膽戰心驚,近乎無聲地惶惶自語道:“不是我做的。”

給老爺子喝的那“藥膳”是大爺親自“求來”的方子,當時大爺是想讓她去熬的,可她不敢。

大爺還為此罵了她一通,說她無用,說她膽小。

大爺就躲在船上的房間門裡親手熬,再悄悄替換了老爺子的藥膳,連續吃了五天,到了第五天,老爺子就中風了……

祝嬤嬤看到佘氏的嘴唇動了動,其實沒聽到她說了什麼,但看她心虛的樣子也能猜到不過是那些個乏善可陳的推搪之語。

祝嬤嬤拿起那本《佛說善惡因果經》就往佘氏手上塞,淡淡道:“不過是打雷而已,舅太太有什麼好怕的。會遭天打雷劈的,那都是做了虧心事的人。”

“滋啦啦!”

她話音未落,天空中突然炸起一道亮白色的閃電,伴著隆隆的悶雷聲,那巨大的閃電宛如一道利劍劈開陰雲密布的夜空,把外頭的院子照得亮了一亮。

那閃亮的光芒直照進了內室中,亮如白晝。

閃電與悶雷聲驚得佘氏差點沒跳起來。

怎麼這麼大的雷?!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惶惶地往窗外的夜空看去。

雷聲不止,且越來越響。

佘氏捂著左胸口,不由攥住了胸口的衣料,隻覺得掌下的心跳越來越快。

“大奶奶!”內室外響起了大丫鬟尖利的聲音,又把佘氏嚇了一跳。

佘氏蹙起了眉頭,就見大丫鬟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佘氏不由瞥了祝嬤嬤一眼,覺得大丫鬟這急驚風的樣子實在是丟臉極了,正要斥上幾句,大丫鬟顫聲稟道:“大奶奶,涵青軒方才被雷劈了!”

涵青軒是大爺殷煥在外院的住處。

殷老爺打算在京城開幾家茶鋪,這幾天吩咐殷煥整理下京城最有名的幾家茶鋪的資料,比較優劣,再為殷家的茶鋪擇址,強令他必須在三天內做出來,為此,他這幾日都在前院熬夜,累了也直接在書房睡下。

大爺被雷劈了?!

佘氏的臉色更白了,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忍不住垂眸去看她手裡的那本《佛說善惡因果經》。

天打雷劈?!

殷煥這是遭報應了?!

佘氏腦子裡一片空白,一時沒反應過來。

大丫鬟見佘氏遲遲沒有反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奶奶,您要不要去涵青軒看看?”

“隆隆!”

外頭又一次響起了沉悶的雷鳴,

佘氏驚了一下,連連搖頭:“不去,我不去。 ”

她不想被雷劈!

佘氏魂不守舍地朝窗外看去,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水如瀑布般落下。

“下去吧。”祝嬤嬤隨口打發了呆若木雞的大丫鬟,唇角勾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佘氏失魂落魄地坐在榻邊,目光一直望著窗外,下意識地把手裡的那本佛經捏得更緊了,仿佛抓著她的命根子。

佘氏幾乎一夜沒合眼,一會兒坐起,一會兒又躺下,等到天剛亮,她就起了身。

下了一夜的雨漸停,佘氏就匆匆地去了前院的涵青軒,地麵濕噠噠的,沒走一會兒,她的裙裾已沾染了一片泥水汙漬。

涵青軒內,一片狼藉。

書房的屋頂直接被雷劈掉了一半,一側的牆體也坍塌了不少,砸到了旁邊的一棵梧桐樹,樹上被壓折了一段粗壯的樹枝,一地的碎石、塵埃以及落葉。

空氣中還隱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燒焦味。

這一眼望去,眼前的這一幕頗為駭人。

佘氏的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沒有一點血色,驚駭地想道:這……這一定是大爺的報應吧!

不孝子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涵青軒的一個婆子猶有幾分後怕,對著佘氏稟道:“大奶奶,您放心,大爺沒大礙,就是昨晚雷劈下來的時候,書櫃倒了,正好砸在了大爺的胳膊上,大夫看過了,說大爺也就是右臂骨折,養上月餘就會好了。”

“這書房的屋頂被雷削掉了一半,也隻能重修了。”

說話間門,一陣涼風吹過,點點雨水從搖曳的樹枝間門滴落,仿佛又下起了一場雨。

那殘缺的梧桐樹梢掛著一個破損的蝴蝶紙鳶,隨風飛舞著,獵獵作響。

那婆子嘀咕道:“也不知道哪個丫頭玩紙鳶時斷了線,這紙鳶昨晚好像就掛在那裡了。”

不過是一個紙鳶而已,院子裡的下人們也都沒在意。

佘氏同樣沒在意,隻掃了那破損的蝴蝶紙鳶一眼,就走進了堂屋。

“大奶奶,大爺就歇在東暖室裡。”婆子指了下東邊的屋子。

佘氏一聲不吭地往前走著,腦子裡很亂,也很害怕,她想告訴殷煥,老爺子已經知道了他挪用海貿銀子的事。

想勸他收手,免得再遭報應。

這一回,雷劈得偏了,殷煥才能逃過一劫,隻傷了胳膊,可下一回呢?

守在東暖室外的丫鬟對著佘氏福身行了一禮,又為她打簾。

佘氏便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汪姨娘就坐在榻邊,而殷煥躺在榻上,臉色略有幾分蒼白,右臂包著幾圈白布。

汪姨娘正在慢悠悠地給他包紮傷臂,嬌生嬌氣地說著:“大爺,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啊,妾身這還不滿三個月呢,您若是有個萬一,讓妾身和這孩子可怎麼辦啊!”

說著,汪姨娘停頓了一下包紮的動作,一手捂了捂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殷煥感動極了,沒受傷的左手覆在了汪姨娘的手背上:“倩兒,有我在,一定不會虧待你和孩子的,你們都是我的命根子!”

剛走到多寶閣後的佘氏瞬間門頓住了腳步,透過多寶閣的空隙望著屋內的一男一女,原本惶惶的眼神變得冰冷無比。

佘氏咬了咬牙,沒有繼續往屋內走,而是決然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又往外走去,後方傳來殷煥寵溺的聲音:“倩兒,你沒驚著吧,待會兒我讓大夫給你請個平安脈。”

佘氏走出了屋子,後麵殷煥還說了什麼,她就聽不到了。

她的眼眸越來越冷。

除了她生的一雙兒女外,殷煥膝下還有兩個庶子三個庶女,從前他對那些庶子庶女也就那樣,還從沒見他這樣小心翼翼。

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果然不一樣。

從汪姨娘被抬進門後,殷煥大部分的時間門都歇在她那裡,可以說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等來日汪姨娘誕下麟兒後,自己和一雙兒女會怎麼樣?!

這一瞬,那個揮之不去的噩夢又浮現在佘氏的腦海中,她的兒女死了,她也死了!

佘氏不由打了個寒戰,感覺似有一把鍘刀高高地懸在了她頭頂,腳下越走越快。

祝嬤嬤好言安慰道:“舅太太莫急。”

“舅太太生的是長子嫡孫,可不是區區庶子能比的。”

佘氏倏地停下了腳步,轉頭朝祝嬤嬤看去,苦笑道:“殷家隻是商賈……”

商賈人家哪有官宦人家那麼講究,素來就沒有嫡子才能繼承家業這樣的規矩。

要麼看幾個兒子誰更優秀。

要麼就是誰能討人喜歡。

“舅太太,我瞧著老爺子挺喜歡皓少爺的,應該不會看著大爺亂來。”祝嬤嬤道。

說起兒子,佘氏終於展顏笑了,頻頻點頭:“對對對,老爺子喜歡皓哥兒,也沒有因為我和大爺惱了他。這趟怕耽誤皓哥兒的學業,連先生也一起從江南帶到了京城。”

隻要老爺子在,她的皓哥兒地位肯定穩穩的……

可要是有朝一日老爺子沒了呢?

仿佛被當頭倒了一桶冷水,佘氏的心突然間門就冷了,渾身發寒,徹骨的寒。

先前,殷煥要害老爺子,口口聲聲地對她說,是生怕老爺子發現他偷挪了那五十萬兩的海貿銀子,可真的是這樣嗎?

若是沒了老爺子,日後可就沒人幫著她的皓哥兒了,那麼,殷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家業全傳給汪姨娘生的賤種?!

汪姨娘這一胎都快三個月了,到底是什麼查出喜脈的,是不是他們在江南到京城的路上就已經知道了,卻唯獨瞞著她一人。

但凡有了一點點的疑心冒出頭,就再也壓不住了,一個又一個念頭控製不住地湧上了佘氏的心頭。

祝嬤嬤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舅太太,庶子這種事,防是防不住的。跟個小妾似的,整天想著法爭寵是沒用的。在這個府裡,老爺子才是家主。老爺子但凡說上一句,大爺可敢爭辯?”

“您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沒錯沒錯。佘氏連連點頭,思維完全被祝嬤嬤所牽引。

“那、我該怎麼做呢?”

她訥訥道:“父親母親最近都不待見我……”

祝嬤嬤放下語速,提點道:“如今,老爺子和太太最內疚、最想補償的人就是姑娘了。”

佘氏眼睛一亮,激動地撫掌道:“嬤嬤我懂了!”

“馬上就是外甥女的小定禮了,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她一定要讓老爺子和老太太看到她的誠意!

“舅太太明白就好。”祝嬤嬤一臉欣慰地頷首道。

“全賴嬤嬤了!”佘氏感動而依賴地看著祝嬤嬤,一度惶惶不安的心又有了主心骨。

幸好自己能得遇像祝嬤嬤這樣的貴人提點自己,否則自己怕是現在還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怕是有一天真會落得夢裡的那個下場!

想明白後,佘氏當下就行動了起來,跟著殷氏忙前忙後,就算殷氏對她不冷不熱,也毫不在意,天天用熱臉去貼。

反而弄得殷氏一頭霧水,不知道佘氏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私下裡,殷氏不免就與女兒和雙親嘀咕兩句,得了女兒俏皮的一句安撫:“娘,您彆管她,有什麼事,儘管讓舅母去忙吧。”

這些天,殷氏看著女兒和老爺子爺孫倆總是偷偷摸摸的,有的時候是湊在一起說悄悄話,有的時候是在一塊兒偷笑,有的時候指著天空比劃來比劃去的。

這一老一小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