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65章 晉江首發(1 / 2)

佘氏的聲音尖利, 如回聲般反複地回響在眾人的耳邊。

“小娘養的?!”那青衣學子眯了眯細長的眼眸,疑惑地重複道,實在說不出那句“賤妾生的賤種”。

“不對啊。”留著短須的藍衣文士不解地蹙眉, “蕭大姑娘不是武安侯府的嫡長女嗎?!”

這位殷家舅太太再怎麼生氣,也不至於當著自家姑奶奶的麵, 罵姑奶奶親生的姑娘是賤種吧?

“侯夫人,”馬車邊的梁錚緩步走了過來,對著石階上的殷氏拱了拱手,“侯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還請明示!”

梁錚一邊說,一邊神情複雜地看了看蕭鸞飛,目光深沉如水。

他是聰明人,在宮中幾十年,見慣了太多的陰私, 但方才發生的這些事還是讓他驚了一跳,這蕭鸞飛真是人不可貌相, 倘若皇上知道了的話……

殷氏動作溫柔地又拍了拍蕭燕飛的肩膀, 小心地替女兒擋住笑, 目光則望向了不遠處石階下的蕭鸞飛, 淡淡道:“蕭鸞飛……”

“娘!”蕭鸞飛顫聲喚道,情真意切地看著殷氏, 以祈求的目光看著她。

雙目一眨不眨, 剪水雙眸水汪汪的, 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般。

從前,但凡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娘親,娘親就會縱容她,嗬護她, 將她捧在掌心,寵溺地喚著她:我的鸞兒!

殷氏語氣平靜地往下說道:“……是武安侯侍妾崔姨娘所生。”

她的聲音不輕不重,沒有一絲起伏,看著蕭鸞飛的眼神淡漠得似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這句話猶如一個耳光重重地甩在了蕭鸞飛的臉上。

這不對吧。梁錚則是微微一怔。

自打高安被大皇子討走後,梁錚如今可以說是禦前第一人。對於大景朝那些個勳貴官宦人家,他雖也不敢說爛熟於心,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尤其蕭鸞飛是大皇子的心上人,因此武安侯府的情況,梁錚也是大致了解過的,免得皇帝問起時,他一無所知。

他記得清楚分明——

“蕭大姑娘不是侯夫人所出嗎?!”梁錚單刀直入地問出了口,表情鄭重。

蕭鸞飛明明是侯府的嫡長女,怎麼會有錯?!

這一問,四周一片死寂。

所有的聲音再次消失,唯有胡同上方的樹枝在微風中簌簌作響。

眾人震驚的目光全都投諸在了殷氏身上,斂息屏氣。

殷氏優雅地迎風而立,清楚明了地又說了一遍:“蕭鸞飛是府中崔姨娘所出。”

停頓了一下後,她接著道:“她是庶女。”

殷氏一字一句地說得清晰直白,沒有一絲一毫的含糊。

“……”蕭鸞飛的眼前一片模糊,緊緊地咬著乾裂的下唇,呼吸粗重,一臉的受傷與難堪。

就仿佛她周身的衣裳被人當眾扒光似的,在眾目睽睽下,無所遁形。

“那二姑娘呢?”梁錚再問道。

其實話都說到了這份上,他心裡已經隱約有了某種猜測,可又覺得太過離奇……不會吧,不至於吧。

“燕飛才是我的親女。”殷氏將蕭燕飛纖瘦的肩膀又攬得更緊了一點。

這才是她的心肝寶貝,她的女兒。

“嗬!”佘氏連忙湊了過來,在一旁冷笑地補充道,“崔氏那賤妾可惡至極,把我家外甥女和蕭鸞飛這小娘生養的調了包。”

“可憐了我家外甥女小小年紀就被一個賤妾作踐,打壓,自小過得是苦不堪言……”

佘氏捏著一方帕子不住地按著眼角,一副痛徹心扉的樣子,另一手又憤憤地指了指幾步外的蕭鸞飛,“這小娘養的自小就是個容不下人的,總要壓我家外甥女一頭,現在好不容易真相大白了,還不肯罷休,非要跑來這裡往我那可憐的外甥女身上潑臟水,存心壞她的名聲。”

“哎,這世上竟有這等不要臉的人!”

周遭更安靜了,連上方的樹枝似乎都因為這番話而停止了搖晃。

時間似乎靜止了。

在親耳聽到真相的那一刻,梁錚感覺他仿佛被雷劈了一道似的,受到了一股巨大的衝擊。

圍觀的那些百姓也同樣像是被敲了悶錘似的,驚呆了。

梁錚一時思緒紛亂。

他是在禦前伺候的,帝後的很多決定自然是瞞不過他的耳朵,他知道,帝後已經商量好了,會把蕭鸞飛許給大皇子為正妃。

也是因此,今天皇帝才吩咐他來殷家給蕭燕飛送這些賞賜,希望她們姐妹和樂,讓蕭二姑娘幫持她長姐,將來衛國公府能與大皇子一條心。

可是現在……

梁錚朝蕭鸞飛既狼狽又憔悴又心虛的臉龐望了一眼,覺得自己需要靜靜。

而且,這件事得趕緊回稟皇上才行。

梁錚定了定神,對著殷氏拱了拱手:“殷夫人,咱家還要回宮複命,就告辭了。”

梁錚匆匆地上了馬車。

“梁……”蕭鸞飛的嘴巴張張合合,很想喚住梁錚,可理智告訴她,沒用的。

梁錚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就意味著帝後很快也會知道……

蕭鸞飛不敢再想下去,心臟似被絞動般,痛得她的身體幾乎要縮了起來。

“娘!”蕭鸞飛眼下一片青白,淒婉地哀聲道,“我叫了您這麼多年的娘,您就半點不顧及母女情份,非要毀了我才甘心嗎?!”

明明當年調換了兩個嬰兒的是崔姨娘,她隻是個剛出生的小嬰兒,什麼也不知道。

為什麼要把仇恨轉嫁到她的身上。

“明明一切都是崔姨娘做的,為什麼……為什麼您要對我這樣的殘忍!這樣毫不留情!!”

喊到最後一個字時,蕭鸞飛的聲音已是嘶啞不堪,似要把她兩世的不甘與悲苦都呐喊出來,淚水再次從她眼角滑落。

上一世也是這樣。

十三歲的她得知了真相,陡然間,天地倒轉,她從此一無所有……她何其無辜!

這一世,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這一步,距離大皇子妃的位置不過一步之遙了,她也沒指望殷氏為她掏心掏肺,僅僅是希望她不要把這件事鬨得人儘皆知而已。

可殷氏為何這麼狠心,非要毀了自己!

少女哭得淒楚動人,梨花帶雨,氣息微喘,看得不遠處的那幾個學子又心生憐惜與同情。

的確,調換孩子的也並非這位蕭大姑娘。

那長眉細目的青衣學子忍不住幫腔道:“殷夫人,你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就算蕭大姑娘是庶出,嫡母也是母,揭人不揭短。”

這位武安侯夫人非要在大庭廣眾下這樣羞辱自己養了十五年的女兒,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一點。

殷氏看也沒有看那些學子,目光定定地投在蕭鸞飛的臉上,微微昂起了頭,語聲寒冽地反問道:“是我讓你來的嗎?”

蕭鸞飛沒有資格指責自己“毫不留情”,是她自己非要跑來這裡又跪又鬨的。

殷氏的這句話不僅僅是說給蕭鸞飛一人聽的,也同時是說給那青衣學子聽的,細目的青衣學子不禁臉色一僵。

“娘,我隻是想讓您回家。”蕭鸞飛神情黯淡地看著殷氏,那麼委屈,那麼柔弱。

殷氏早晚都要回侯府,自己給她遞個台階,她順著台階下來不好嗎?!

自己又不是要害她!

殷氏卻毫不動容,冷冷道:“你自己跑來這裡鬨,還要怪我不放過你?!”

“你拿刀子捅了我一刀,難道我還該謝謝你嗎?!”

殷氏的內心遠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目色凜然。

早在知道真相的那個時候,她就想告訴所有人,她的燕飛才是她的女兒。

她已經錯過燕飛十五年了。

可是,爹爹說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了爹爹的深意。

“娘,您怎麼能這樣誤解我……”蕭鸞飛顫聲道,似被殷氏生生捅了兩刀,蒼白的麵頰漲得通紅,眸中一片淒涼。

悲痛、憤懣之餘,一種無力感與挫敗感在心底急速地蔓延,身子似是搖搖欲墜。

殷氏凝望著蕭鸞飛,心寒如冰。

曾經她對這個親手養大的“女兒”有多喜愛,現在她的心就有多冷。

蕭鸞飛口口聲聲地指責自己半點不顧及母女情份,可她呢,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還坐視崔姨娘磋磨燕飛;她明知殷煥要害爹爹,也沒想過告訴自己;她為了當上大皇子妃,不惜興師動眾地鬨上這麼一場……

殷氏冷冷地掃了一眼旁邊的那些學子,心如明鏡:恐怕這些讀書人的在場也不是什麼巧合。

蕭鸞飛的心裡根本就沒有自己這個母親,也從不曾惦記過她們之間的母女情分,她的心裡隻有她自己,與她的生母一樣,唯利是圖!

殷氏的語氣愈發冰冷,也愈發淩厲:“蕭鸞飛,你的親娘偷走了我的女兒,作踐了她十五年,你倒是委屈上了?”

“蕭鸞飛,沒有人對不起你。”

“你錦衣玉食的時候,我的女兒被你的生母克扣用度,粗茶淡飯。”

“你學著琴棋書畫,我的女兒天天被你的生母要求抄佛經,抄了一遍又一遍。”

“你平平安安地長大,我的女兒自小一直生病,幾次差點性命不保。”

“我把你當成掌上明珠般嗬護,恨不得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你跟前;可你生母呢,不僅磋磨我的女兒,還時不時地讓我的女兒替她頂過,為她領罰。”

“……”

殷氏不像蕭鸞飛那樣語焉不詳,總試圖引人遐想,她把每句話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這個過程中,蕭鸞飛一次次地喊著“娘”,一次次地想要打斷殷氏的話,可殷氏根本不想聽蕭鸞飛再說那些個似是而非的推搪之語,自顧自地往下說。

她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字正腔圓,並無渲染之處,情真意切,每一句都讓蕭鸞飛的臉色白了一分。

而原本在憋笑的蕭燕飛漸漸地斂了笑,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泛起一股濃濃的酸澀感,眼圈發熱發潮。

她知道,這是藏在原主心裡的委屈,無人可說,也無人理解,人人都覺得崔姨娘對原主極好……

原來,殷氏已經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