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晉江首發(1 / 2)

寧舒一手托著雪腮, 皺了皺小巧的鼻頭,緊盯著蕭燕飛,清澈的眼眸明亮又不失潤澤,仿佛那黑白棋子不帶一點雜質。

蕭燕飛覺得小郡主真是可愛極了, 摸了摸她的頭。

“知秋。”蕭燕飛抬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轉頭向著知秋使了個眼色。

知秋燦然一笑,把梳起的頭發放了一些下來, 又往額頭攏了攏, 摸出一把匕首。

寒光一閃,她利落地削下了些頭發, 整齊的劉海正好垂在柳眉上。

知秋微微一笑, 唇間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 笑容俏皮可愛, 整個人看著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一下子小了好幾歲。

寧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臉上寫滿了讚歎:哇,知秋也太厲害了,不過是剪了個劉海, 就有這麼大的變化。

“姑娘,奴婢去了。”知秋隨手撥了下劉海, 就蹦蹦蹦跳地出去了, 全然不似平日的穩重利索。

掩上門, 她走到夏荷居外張望了一圈,就在不遠處的池塘邊等著,手裡隨意地把玩著一個小巧的沙包,拋起又接住,然後又拋起……

等了約莫半盞茶功夫, 知秋就看到東南方著一襲湖藍色竹葉紋直裰的明逸心神不寧地朝這邊走過來,周身都籠著一層濃濃的陰霾,透著一股子喪勁。

他顯然心事重重,半低著頭,目不斜視。

終於來了啊。知秋又把手裡那個小巧精致的沙包掂了掂,輕輕一拋,突地向著明逸那邊擲了過去。

紅色的沙包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曲線,準確地擲到了明逸的左肩上。

“……”明逸吃痛地低呼了一聲,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左肩,蹙眉朝沙包擲來的方向望了過去。

“抱歉抱歉。”知秋步履輕快地朝他小跑過來,鬢角戴的絹花也隨之搖曳。

知秋吐了吐舌頭,活潑地笑了笑,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在玩耍的三四個小姑娘,解釋了一句:“我家姑娘和表姑娘在那裡玩,不小心把沙包砸到公子你了。”

“這位公子,沒砸疼你吧?”

“沒事。”明逸一手撣了撣左肩,目光直覺地順著知秋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荷塘邊的亭子中,幾個芳華正茂、錦衣華服的姑娘在那裡玩鬨,嬉笑推搡,有說有笑,如黃鶯般清脆悅耳的笑聲隨風飄了過來。

知秋又往明逸那邊走了兩步,俯身把地上的那個沙包撿了起來。

她本想走開,又驀地頓住,鼻頭動了動,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脫口道:“咦,公子你受傷了?”

明逸的表情微微一變,僵硬地搖頭道:“沒有,我沒事。”

知秋微微傾身,鼻頭又往明逸的方向湊了湊,小臉微側:“可……我明明聞到了。”

此時此刻,看在明逸的眼中,眼前這個小丫鬟瞬間就成了洪水猛獸般,他下意識地退了半步,身形繃緊。

知秋抬起小臉,盯著明逸的眼睛,慢慢道:“我從前是住在北境的,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們的村子被一夥北狄人襲擊,當時村子裡死了很多人,我的爹娘、哥哥、姐姐全都死了,隻一夜,村子裡十室九空。我一個人孤苦無依,這才被人牙子賣到了京城來。”

“你身上的味道……”知秋的鼻尖又動了動,秀氣的眉頭蹙得更緊,然後又用手去掩鼻,“和我那時候在村子裡聞到的一模一樣。”

“那是……和屍體待久了以後,留在活人身上的氣味。”

“你……胡說什麼!”明逸慌亂地又退了一步,聲音因為惶恐有些變了調,帶著幾分尖利。

“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背光下,知秋的瞳孔漆黑如夜,正色道,“那時候,很多村民都被北狄人殺了,僥幸活下來的人隻能和那些血淋淋的屍體躲在一塊,幾天幾夜,才躲過了北狄人的屠殺。”

明逸的心臟瘋狂亂跳,當時的蘭山城便是這樣,他親眼看到一個被攔腰砍斷的傷者拚著最後一口氣不斷地往前爬,肚腸流了一地……那根本就是人間地獄。

耳邊傳來小姑娘幽幽的聲音:“這些活下來的人後來就得了怪病,身上的傷口怎麼也好不了,一點點小小的傷口就會潰爛,發臭,就像是‘活死人’一樣。”

“有一位老道長偶然間路過我們那裡,說他們是因為和死人待久了,死人變成了鬼後,就跟在他們身邊,一點點地剝著他們的皮。”

說到最後一句時,知秋攥著手裡的沙包打了個寒顫,“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似乎無法直視明逸。

“……”明逸瞳孔翕動,無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臂。

他的右手不自覺地使了力,掌下的位置有淡淡的血漬滲透了單薄的袖子,殷紅的血漬在那湖藍的衣料上分外刺眼。

“你,你不會……”知秋咽了咽口水,用畏懼的眼神看著明逸,聲音輕飄飄的,冷嗖嗖的,“也被鬼給纏住了吧。”

她巴掌大小的小臉一片雪白,眼睛更是瞪得渾圓。

夏風倏然吹起,周圍庭院裡的花木婆娑起舞,簌簌作響。

明逸心臟一顫,警惕地看了看周遭的那些花木,總覺得那裡隱藏著一些他肉眼看不到的“東西”。

“被鬼纏住了吧……”

這句話不停地在明逸的耳邊縈繞,揮之不去,失魂落魄。

知秋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輕輕一揮袖子,悄悄地往明逸的袍角上拍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跟著就調轉頭飛似的跑了,一溜煙就沒影了。

而明逸毫無所覺,將自己的左臂捂得更重了,衣袖上的血漬還在不斷地暈開,擴大……

盛夏燦爛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過濾,在他慘白如紙的臉上投下了一片斑駁的光影,襯得他的神情格外的陰鷙。

明逸緊緊地咬著後槽牙,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明明此刻陽光燦爛,天氣炎熱,和風習習,但明逸卻絲毫感覺不到一點暖意,後背不知何時沁出了一大片冷汗,浸濕了中衣,仿佛他又回到了去年,回到了北境的那個井底一樣,陰冷,潮濕,孤獨。

井底的那幾個夜晚,就像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總在午夜夢回時找上他,陰魂不散。

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明逸才又邁開了步伐,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春迎堂方向走去,渾渾噩噩地推門進去了。

迎春堂內,一片歌舞升平。

兩個樂伎一個彈琴,一個彈琵琶,中間還有一個身段妖嬈的舞伎甩著長長的水袖翩翩起舞。

柳嘉慵懶閒適地坐在窗邊,聽到開門聲,便朝明逸看了過來。

“追到人了沒?”柳嘉轉了轉手裡的白瓷酒杯,一手摟著個紅衣的妖嬈美人,唇角噙著一抹漫不經意的笑容,笑容中三分輕蔑,三分傲慢。

明逸縮了縮身子,訥訥答道:“沒,沒有。”

他已經第一時間追了過去,可根本就沒看到人,他也找小二問了問,小二也說不知道。

“沒用的東西!”柳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重重地把那白瓷酒杯敲在桌上,冷笑道,“怎麼,見彆人抬高你們明家,你很高興?”

柳嘉眯眼瞪著幾步外的明逸,一想到剛才那兩個酒客竟然口口聲聲地說什麼承恩公是“窩囊廢”,心口的怒火就蹭蹭地往上冒,眼神危險,認定了明逸定是故意把人放走的。

“不,不是的。”明逸朝柳嘉走近了兩步,慌忙解釋道,“世子爺,我是真的沒找到人。”

“窩、囊、廢!”柳嘉不屑地嗤笑了一聲,越看這畏畏縮縮的明逸越不順眼。

明逸唯唯應諾。

他執起酒壺,討好地一笑,道:“世子爺,我給您添點酒吧。”

“滾!”柳嘉還在氣頭上,不客氣地抬腳往明逸的身上踹了一腳,嘲弄道,“你身上這是什麼味,怎麼還越來越臭了?”

“莫不是……”柳嘉故意停頓了一下,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屍臭?”

屋裡的兩個歌伎一驚,靠在柳嘉臂彎中的紅衣美人不由掩了掩口鼻,撒嬌道:“世子爺,您說這個做什麼……”

明逸削瘦單薄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劇烈一顫,小丫鬟那句“被鬼纏住了”再一次清晰地回響在他耳邊。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個還不到他腰際的男童,小麥色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長得很像他的大哥明述。

曜哥兒,是他大哥唯一的孩子。

三歲的曜哥兒還那麼小,性格很活潑,很開朗,總是拉著他的袍裾,甜甜地叫著他叔父。

“五叔父,這玫瑰糖很好吃的,給你。”

“五叔父,我們一起去逛廟會好不好?”

“五叔父,我喘……不上氣了……”

“……”

明逸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抖如篩糠。

“世子爺,”明逸不安地顫聲道,眼神遊移不定,“方才那兩人說,曜哥兒的屍身被發現了……”

見明逸的臉色發白,柳嘉譏笑了一聲,接過了美人剛給他斟滿的酒杯,冷冷道:“怎麼,你怕了?”

“你是怕你那見不得人的秘密被發現?”

“還是怕你的小侄子變成鬼從枯井裡爬出來呢?”

柳嘉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陰冷輕蔑的目光牢牢地鎖在明逸的臉上。

“彆說了。”明逸的聲音艱難地從牙關中擠出,感覺到周圍那幾個歌伎、舞伎都在望著他,目光中透著探究與好奇。

就算明知這些卑賤的伎子哪怕聽到了,也絕對不敢在外頭亂說話,明逸依然惶惶不安,就仿佛一個羞於見人的隱疾突然間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曝光,又像是被人粗魯地扯下了遮羞布。

明逸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不已,道:“你答應過不說的。”

“當時,你明明答應過的。”他反複地喃喃道,眼底浮起濃濃的陰雲。

屋子裡,清越的琵琶聲與琴聲纏綿悱惻,如泣如訴,舞伎身姿輕盈地翩然起舞,旋轉,揮袖,下腰,動作飄逸。

“我答應你什麼了?”柳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字字清晰,“是答應你,不把你在蘭山城臨陣脫逃的事說出去?還是答應你,不把你親手掐死你那侄兒的事說出去?”

柳嘉下巴微抬,高高在上地看著明逸,肆意宣泄著那股壓在心頭的怒火。

他們明家滿門忠烈?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