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第82章 晉江首發(1 / 2)

“是, 皇上。”短暫的寂靜後, 那年輕的小將維持著抱拳的姿勢,言辭簡潔地應道,“世子爺有言,謹遵聖命。”

皇帝眉睫一動, 抬起了手, 本要揮手讓那小將退下。

可手掌才抬起了一寸,話音還未出, 就頓住了。

皇帝抿緊了唇部的線條,忍不住懷疑地眯眼, 想道:顧非池會有這麼好說話?他不會是以退為進,彆有所圖吧。

疑心一起, 便有些收不住。

皇帝又將右掌放回到禦案上, 收成了拳頭, 道:“這次顧非池立了大功, 平息幽州匪亂,待他回京, 朕會親自去迎他。”

說著,皇帝幽深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衛國公,略顯憔悴的臉上驀地浮起了一絲笑容,笑意卻不及眼底, “延之, 你長年為國征戰, 時常舊傷方愈, 又添新傷,這幾十年,也是辛苦你了。今夏是酷暑, 不如和令夫人到清暉園裡去歇上些時日,一來避暑,二來也讓太醫好生調理調理。”

這番裝腔作勢的言論說得簡直唱念俱佳,周圍其他人的表情卻更僵硬了。

站在衛國公身邊的怡親王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垂下了眸子,謹慎地掩住眸底的不讚許。

皇兄此舉未免也太不妥當了。

顧非池這才剛剛在幽州立下大功,為大景解了燃眉之急,可皇兄就迫不及待地要把顧非池的功勞轉給大皇子,以彌補大皇子的過錯。

為此,甚至還不惜要軟禁衛國公夫婦,讓顧非池投鼠忌器。

這一件件,一樁樁,簡直蠢極了。

換作往日,怡親王必是要提醒皇帝幾句,甚至出言緩和一二的,可是現在……

怡親王藏在袍袖中的雙手緊緊捏住,外表仍是一派平靜。

皇兄登基二十年了,這些年他一直記得父皇臨終前的交代,讓他好好輔佐皇兄。他也做到了,為了皇兄、為了朝廷鞠躬儘瘁,問心無愧。

然而,皇兄卻為了保柳家,竟然連寧舒都能隨便犧牲,半點不念兄弟的情分,委實讓怡親王心寒。

如今連怡親王也不得不掂量下自己在他這位皇兄心中的分量。

這次承恩公在幽州犯下彌天大罪,皇兄為了給承恩公收拾爛攤子,又會生出什麼心思?是不是連他這個同胞親弟弟都得給承恩公騰位子,把京營總督的位置拱手相讓呢?

這是有可能的。

怡親王的胸口一片□□,體內冰涼,彌漫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的皇兄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皇兄,也早就忘了當初他對自己的承諾:“七弟,有朕一日,朕便護你一日。”

怡親王目光冷冷,一句話也沒說。

衛國公就站在怡親王的左側,眼角的餘光觀察著怡親王的神色變化,注意到對方眼神中的淡漠以及唇畔的譏笑。

衛國公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不過表情控製得很穩,不動聲色,嘴角在皇帝與怡親王看不到的角度翹了翹,又很快歸於原位。

天家無兄弟,這對曾經一條心的兄弟終究是疏遠了。

皇帝為了扶不起的柳家,生生把自己的兄弟推遠了,自斷一臂。

自家這未來兒媳為人處世還是挺有能耐的。衛國公眼底浮現一抹愉悅的笑意。

下一刻,就聽皇帝徐徐問道:“延之,可好?”

四個字已經透出了威逼之意。

衛國公回過神來,整了整衣袖後,揖了一禮:“臣謝過皇上體恤。”

舉手投足間,一派優雅從容,天生自帶一種奪目的光芒。

當他朝著那單膝跪地的小將看去時,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那小將若無其事地垂下了臉,朗聲應道:“末將遵旨。”

“退下吧。”皇帝一聲令下,那小將便起身退出了禦書房。

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自幽州快馬加鞭而來,不曾休整,出宮後,就直接上了一匹新馬,又離開了京城,策馬往幽州那邊趕。

快馬加鞭,他沿途又在各個驛站換了好幾匹馬,也就三天三夜就趕到了幽州尚古城。

顧非池如今率天府軍駐紮在尚古城中,那繡著大大的“顧”字的大紅旗幟就插在高高的城門上方,在狂風中肆意飛揚。

小將策馬穿過城門,熟門熟路地朝著城中央而去,一直來到了府衙的大門口。

馬還未停穩,他就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將馬丟給了守衛,徑直往府衙內走,沒一盞茶功夫就在演武場中見到了顧非池。

顧非池身穿一襲修身的大紅胡服,手執紅纓槍,飛躍,突刺,抖槍,回旋……舞得是虎虎生威,鋒利的槍尖隨著他的動作閃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銀光。

灼灼的陽光在他身上染上一層璀璨的金粉,那深紅如血的衣袍隨著他靈活的身形飄起,獵獵作響,仿佛卷起了漫天的血色。

“世子爺。”風塵仆仆的小將站在演武場外,恭敬地對著正在舞槍的顧非池抱拳行禮,注視著他的眼神充滿敬仰。

他一五一十地把皇帝所言全都稟報了,也包括皇帝要把衛國公夫婦軟禁在清暉園行宮的事。

十八歲的青年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那張年輕的麵龐上滿是義憤之色,毫不掩飾他對皇帝的輕蔑與譏諷。

皇帝要用衛國公府,又時刻高舉著鍘刀防著衛國公府,真以為他們世子看不出來嗎?!

可笑!

“刷——”

顧非池將手裡的紅纓長槍抖出了一個漂亮的槍花,隨即就收回了長槍,執槍站定,修長的身形猶如山峰般挺拔。

“邊昀,傳我的軍令,拔營回京。”顧非池語聲淡淡地下令道。

他相當平靜,麵具後那雙狹長的狐狸眼波瀾不驚,連眼角眉梢都不曾動一下,隻隨手把長槍丟給了小廝,神情莫測。

“是,世子爺。”小將邊昀立刻應道,語調透著一股鏗鏘之意,又匆匆離開了演武場。

天府軍一向令行禁止,訓練有素,顧非池一道軍令下,麾下將士沒有絲毫耽擱,不過半天的時間,就已經整軍完成。

天府軍這麼大的動靜自然瞞不住人,城內的百姓看到了,守城的神樞營將士也看到了,很快大皇子唐越澤聞訊而來,恰在府衙的大門口攔下了正要出門的顧非池。

“顧非池,你這是要回京?”唐越澤略帶急切地問道。

唐越澤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寶藍色直裰,皮膚被曬成了粗糙的小麥色,身形更精壯瘦削,與從前在京城養尊處優的樣子大不一樣。

黃昏的晚風吹亂了他鬢邊的發絲,映得他的眼眸明暗不定。

顧非池背著手,淡淡道:“皇上有口諭讓臣即刻回京,令殿下處置幽州的後續事宜。”

看著唐越澤的黑眸猶如劍鋒般明亮,清冷,沒有一絲溫度。

唐越澤:“……”

唐越澤啞然無聲,全身上下都繃得緊緊,看著他的眼神複雜難言。

在尚古城民亂前,他滿懷雄心壯誌,想憑借招安來收攏白巾軍,以為這樣就可以在顧非池率援軍趕到前兵不血刃地平定幽州。

但是——

那天清晨,民亂突起,那夥憤怒的百姓如決堤的洪水般撞破府衙的大門,瘋狂地湧進府衙,叫囂,打砸,放火……

局麵徹底失控了。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了一點,在京城,在朝堂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除了父皇以外,人人都敬他,讓他;可在這遙遠的幽州,在那些義憤的百姓麵前,他這個大皇子微不足道,頃刻間就會被這股洪流所吞沒,宛如螻蟻般。

他怕了。

他知道自己是未來的儲君,不能畏戰,可方才,當他聽聞顧非池要走的消息時,那一瞬,他深深地感覺到了恐懼。

“大皇子殿下,保重。”顧非池隨意地對著唐越澤拱了拱手。

最後兩個字說得意味深長,平靜的目光在唐越澤繃緊的脖頸與手背上輕輕掠過,毫不留戀地在他身邊走過。

他在府衙大門外翻身上了一匹紅馬,一夾馬腹,策馬而去,幾個玄衣親衛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

那抹血色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儘頭……

站在門內的唐越澤感覺四周空空蕩蕩的,明明是七月酷暑,陽光灼灼,他卻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覺得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非常沒有安全感。

他心神不寧地站在那裡,看著府衙外不時有麵黃肌瘦的百姓經過,看著這明顯被打砸過的府衙……

尚古城的民亂已平,之前圍城的那夥白巾軍也已經被擊潰,但是這段時間,城內城外還是不太平,尚有些殘匪流竄。

而且,上郭郡、樊陽城和尚古城在經曆了戰亂後,百廢待興,後續的事宜繁複紛雜。

本來他以為有顧非池在,他什麼也不用管,現在顧非池要走了,這一大攤子的事就全都落在了他的手裡。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唐越澤抿住嘴唇,心裡沒什麼底氣,生怕一個行差踏錯又再次引起民憤,導致民亂。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民亂那一日的一幕幕,彼時,城內外都是一團混亂。

城內是憤怒的百姓,城外是圍城的白巾軍,他的幾個親衛護送著他和鸞兒朝城外跑。

眼看著那夥白巾軍就要破城,千鈞一發之際,顧非池率他的天府軍精銳出現了,殺得那夥圍城的白巾軍潰不成軍。

顧非池一劍一騎在數千亂軍中所向披靡,劍鋒所及之處,鮮血飛濺,那些凶殘的流匪全數倒下,鮮血染紅了他身上銀色的輕甲。

戰場上,一片刀光劍影,血流漂杵。

而他隻能傻愣愣地仰望著馬上的顧非池,狼狽不堪。

當時,顧非池在馬背上傲慢地俯視著他,下垂的劍鋒還在滴著血,開口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殿下,你怎麼在這裡?”

雖然顧非池的聲音中根本毫無敬意,甚至於有些高高在上,傲慢輕狂,但不得不說,他的及時到來的確讓唐越澤如釋重負……

“殿下!”

耳邊傳來承恩公熟悉的聲音,將唐越澤從恍神中喚醒。

唐越澤轉頭看去,就見一襲太師青直裰的承恩公步履匆匆地朝他走來。

“顧非池已經走了?”承恩公跑得是氣喘噓噓,眼神晦暗地抬頭朝門外望了一眼,雙下巴隨之顫了顫。

“走了。”唐越澤點了點頭。

他正想往裡走,就聽承恩公又道:“殿下,您不去送送顧世子嗎?”

送送?唐越澤不明所以地挑眉,看著幾步外的承恩公,忽然發現他的額頭布滿了汗珠,那遊移的眼神中夾著一絲慌亂,連腰上的革帶歪了都沒注意到。

承恩公蹙眉歎了口氣,看了看左右,這才推心置腹地說道:“皇上疼愛殿下,用心良苦,這才傳口諭把顧非池召回了京城。”

“那些百姓愚昧,看到顧非池要率軍回京,隻會以為是殿下‘搶了’顧非池的功勞,哎,臣就怕民心會因此不穩,萬一再有什麼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