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就在喬梔被仆人拽起來的時候。
“大事不好了!”
有人慌張地跑進來。
“地室崩塌了, 凶屍、還有那個女人,她逃出來了!”
崔璟豁然起身。
“快去請忘塵觀主!”他厲聲喝道。
喬梔手腕上被白色的紗布包裹,看這包紮的水準就知道是誰了, 盯著看了幾眼, 懶得解開也就隨他去了。
趁著崔家人傾巢而出, 她手肘往後一用力,撞倒了抓著她的仆人。
她一把揪起對方的衣領:“我的劍在何處。”
照著他指的方向, 喬梔拿起劍將崔無厄身上的繩子砍斷,交給一旁的絮兒。
絮兒被這一係列的變故嚇得麵無人色:
“小姐你要去哪……?”
喬梔頭也沒回, 她持劍走了出去。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她趕到時, 現場一片混亂, 一個女人背對著眾人站在夜幕之中。
她的長發隨風流散,身上是一件雪白的單衣,手腕和腳踝上都有鮮血繪製的符咒, 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鮮紅的腳印,隱隱散發出腥氣。
而她身後, 血月淩空。
這樣的場景, 喬梔何等熟悉,她心尖傳來一陣密密的戰栗。
這一夜跟當初心魔降臨時, 何其相似,有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她心中不祥的預感越發濃烈。
就在這時, 危素的手抬起,將骨笛湊到了唇邊。
而她四周的陰影中, 走出許多行動遲緩的凶屍, 那隻笛子,曾吹出撫慰人心的樂曲,此刻卻操縱著凶屍, 肆意虐殺起了崔府的人。
喬梔瞳孔驟然緊縮。
原來人命真的這麼輕易就能被奪走,哀嚎尖叫咒罵聲,此起彼伏。
不一會兒,屍體堆積成山。
喬梔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不到片刻,那血便彙集成了溪流,在腳底蜿蜒。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你看,這就是你肆意妄為的代價。”
崔璟不知何時走到喬梔的身邊,他的手掌落在她肩上,微微收緊,好像要將她的骨頭捏碎,“魔就是魔,永遠都無法改變!你們這樣的東西,懂什麼人的感情?”
“危素!停下來。否則我便立刻殺了她。”
那女人朝著這邊望來,她將骨笛放下,停止了吹奏。喬梔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卻感到了濃濃的諷刺。
崔璟認為妖魔沒有人的情感,卻知道用她來威脅危素?
危素的聲音帶著風聲傳來:“崔璟,你禁我十餘年,控製我,和我的子民,將我們變成你殺人的利器,如今還想讓我放過你們崔家的人?”
崔璟卻有恃無恐。
“你連你一雙兒女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崔璟將手放在喬梔的脖子上,他手底下的人更是將昏迷的崔無厄拉住,用刀壓在他的脖頸之上。隻怕一聲令下,就會身首分離。
危素的雙瞳徒然變得猩紅。
“你……放了他們!”
崔璟衝她伸出手:“過來。把你手裡的東西交給我。”
笛聲停止,所有凶屍都停了下來,它們都茫然地望著一個方向,那是危素所站立的地方。
有些凶屍的口中還叼著咬斷的手臂,在那咀嚼著,滿嘴鮮血,這場景不可謂不恐怖。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崔璟的手在喬梔的脖子上收緊。
一絲火光卻躥上了他的手臂,瞬間將他的皮膚燒得焦黑……
那件鸞衣竟然附著有法力!
得到自由,喬梔立刻飛奔向危素的身邊!母女一相聚,飛快地向著門口奔去!
崔牧喝道:“殺了她!否則凶屍衝出崔府,整座皇城都會淪為煉獄!”
箭雨如林,從鸞衣上發出的火光卻將一切都焚成了飛灰,傷害不到喬梔分毫。
崔靈兒蜷縮在角落,她沒想到隻是一念,竟然促成崔府的滅頂之災。
一隻凶屍衝她撲來,她將身邊同樣瑟瑟發抖的奴婢推了出去,提著裙子躲進了房中。眼中除了麻木,還有一絲冷漠。
手下望著那兩道身影,“將軍,我們該怎麼辦?”
崔璟道:“那件鸞衣是危素用心頭血染就,能夠發揮這般威力,她心血早已乾枯,如今隻不過是強弩之末。我們隻需等忘塵觀主到來,誅殺妖邪即可。”
而此時。
熱鬨的大街上人影往來,渾然不知即將到來的危險。一個小孩正追逐著一隻小貓,跑進了靠近崔府院牆的角落。
他揚起臉,便對上了一張腐爛的臉,那突出的眼珠死死盯著他。
小孩愣在了那裡。
就在即將被抓住的時候,一把劍猛地砍掉了那凶屍的胳膊。
小孩眼睛被蒙住,少女清靈的嗓音響起:“大家趕緊躲起來!”
原本熱鬨熙攘的人群這才發覺不對勁。
有人大叫道:“不好了、有怪物!有怪物從崔家跑出來了!”
果然,已經有凶屍沿著院牆爬出,往陽氣更重的崔府外流竄。
喬梔把孩子還給了那哭著跑過來的婦人,轉向危素。
危素滿手是血,她的骨笛垂在身側,已經不再吹奏,可那些凶屍還在肆無忌憚地傷人。
危素垂著頭,長長的發絲掩蓋了她的神情。她低聲:
“我……控製不住他們了。”
“他們都是赤奴最忠誠的戰士,卻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我的錯。”
她的眼睛看向喬梔:
“殺了我。”
喬梔的手中握著劍。
她退後一步,“不……”
危素定定看著她:“孩子,聽我說,我現在的身體已經破敗不堪,但是崔璟會想方設法地保存住我的肉/身,隻要有我在,他們就能不斷地造出凶屍,所以想要徹底地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隻有殺了我。”
“我撐到如今,也隻是想見你們兄妹二人一眼而已。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可是,我不是的,我不是崔梔。”喬梔有些慌亂地說,“您的女兒……早就在那場大雨中,被崔家的人……”
“你是的。”危素溫柔笑著,語氣篤定,“你先前癡傻,就是因為魂魄不全去了異世。我一直都在尋找讓你回歸完整的辦法……但可惜,有些太晚了。我的孩子在外麵漂泊那麼久,肯定很辛苦吧?娘親知道你一定會回到娘的身邊,所以娘親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
喬梔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這一刻她甚至覺得對方不是千年前早已作古的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等候在此,真的隻為與她的一次相遇。她眨了眨眼,一串眼淚落下。
隨即驚訝,她竟然……有眼淚了?
危素溫柔擦去她淚水:“彆哭啦,梔梔,在赤奴人的傳說中,至親的淚會化成一場黃泉路上的大雨,你忍心看阿娘被大雨淋濕嗎。”
喬梔再也顧不得了,她緊緊地抱住了女人,淚如雨下:“對不起,娘,我太自私,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你……我希望你來生也還記得我。”
她真的願意將所有委屈都對著這個人說:“娘,我在那個世界過得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開心!隻有奶奶對我好。我常常會想,就算是我在那個世界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為我傷心哭泣的吧?”
危素歎息著撫摸少女的額發。
她的眼中滿是憐愛:“是我們相遇的太晚,阿娘來不及好好地彌補你……”
她將額頭抵在少女的額頭上,“阿梔你知道嗎,其實這世上的好多人都隻是普通人而已,他們一生也沒有被好好愛過,一直在生活的泥濘中掙紮,所以他們也不知道該怎樣去愛自己的孩子。”
“可是,我總是在追尋……”喬梔哽咽著問,“這對我來說,是枷鎖嗎?”
“是繩索,是不讓你落入萬丈深淵的繩索。”
危素輕柔地擁抱了她,身影卻慢慢地淡化,她用最後的力量凝聚成了影像,送入喬梔的腦海之中,並且做出了一個結界,將二人籠罩其中,令眾人所見,皆為她親手持劍,斬殺妖魔。
最後,她化為灰燼散去,隻剩下一隻骨笛留在原地。
喬梔感到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包括她的衣袖慢慢地從掌心消失,身體一寸寸消瘦下來,還有那從她指縫之中散落下來的齏粉螢塵……
“她死了?”有人小心翼翼地問。
“怪物死了!太好了,太好了!”
“就是這位小娘子殺了怪物,拯救了我們大家!”
人們看著她手中的劍,目光灼灼,“我認識她,是崔家那個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