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2753 字 4個月前

陸十沮喪地紮褲帶,“陸十。殊才……或許是長得好?楊先生說,我原本是不能入選的。但塢主吩咐今年著重挑選相貌出色的小童,我就被選進來了……”

周圍童子們捂著嘴偷笑。

“……”霍清川放棄了詢問,默然往前跨了一步,繼續盤問下個小童。

四名少年走在前頭,帶領著十二名小童往後院安置。小童們排成一列,規矩地垂手跟隨行走。

他們被領去的院落是絕好的一處院子,庭院空闊,草木蔥蘢。粉牆邊栽種著幾排紅彤彤的楓樹林,乍看仿佛天邊的火燒雲落進了院子裡,秋雨都擋不住那抹明豔嫣紅。

鵝卵石子路蜿蜒曲折,刻意鋪得彎彎繞繞。

繞過一小叢竹林,路過人工開鑿的魚塘,前方朝南方向現出一排三間青瓦大房,長簷歇山頂,四角蹲著脊獸,窗欞雕刻出五福圖樣,隱約透出屋裡的長案短榻屏風等擺設。

小童們精神大振。

之前進大門時多嘴被楊先生敲過腦袋的小童,是年紀排第二的吳雁子,被羽扇敲了一次腦袋還不長記性,又驚喜地插嘴問,“好大,好氣派!是給我們的住處?”

前頭帶路的幾個少年同時哼笑一聲,卻都不說話。

霍清川微微一笑。

“眼光不錯,確實是頂好頂氣派的大屋。彆的不說,單是窗紙就用了兩層,裡層用的是薄而透光的雲母片[1],雲間塢附近尋不到,專程從荀氏莊子運來一車。外層糊了一層防蚊蟲的碧紗,經緯細密到指甲伸不進。”

話說得委婉,但是個人都聽得出,這麼好的屋子,不可能是給他們準備的。

果然,霍清川耐心地解釋道,“這裡是郎君自用的主院。給你們準備的住處名叫東苑,要從主院東邊的小門進去。東苑也不錯的。”

吳雁子縮了縮脖子,不敢吭聲了。

走過那三間氣派大房的時候,所有的小童都偷偷斜乜著眼角,去瞧那據說格外透光的雙層窗戶紙。

阮朝汐也伸長了脖子猛瞧幾眼。透光不透光她看不出,外頭一層防蚊蟲的碧色細紗是真的。

幾名少年帶領他們穿過庭院,東邊圍牆角落開了個小門,直通另一間跨院。

這間跨院占地也不小,就是沒了竹子,楓林,地上也沒有彎彎繞繞的鵝卵石子路,跨院中央一大塊夯實的平坦沙地,角落裡擺放了兩列木架子,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木刀木槍。

阮朝汐原以為,給十二個小童準備一處跨院,兩三間大房,四五人睡一處大通鋪,已經算上好的待遇了。

等進了跨院,她才赫然發現,這處跨院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朝南方向有三間青瓦大房,東西朝向各有一間廂房,兩間耳房,統共有九間屋舍。

三間坐北朝南的寬敞大瓦房,每間安置兩人。東西較小的廂房和耳房每間安置一人,正好安置十二人。

中午開始下的秋雨始終未停,十二個小童擠擠挨挨地站在簷下,在細雨裡聽候安置。

年紀最小的馮阿寶最先被叫到名字,安排去了東邊左耳房。

年紀次小的被安排去了東邊右耳房。

天色漸漸按暗下去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聲裡,年紀最小的四名小童被安排去了四間耳房。

下麵卻跳過了中間幾個,叫到了年紀最大的李豹兒。

六個男童被安排去了三間坐北朝南的大瓦房。

天色黯淡下來,幾名仆婦點起了廊下的燈籠。被點到名的小童們被領去了各自的屋子安置。

昏黃燈光照亮了細密的秋夜雨絲。原本擠擠挨挨的長屋簷一下子變得空曠,隻剩下阮朝汐和陸十兩個麵麵相覷地站著。

在他們對麵,霍清川站在小雨裡,合上名冊,視線帶了幾分探究深意,打量著麵前一對相貌出眾的男女金童。

“今年倒是稀罕,招了兩個相貌格外出挑的進塢。” 周圍沒有旁人,四名半大少年說話不再顧忌,桃花眼的少年懶散倚在牆邊嘀咕著,“莫非今年要選一對金童玉女往哪處送?”

陸十靠得近,冷不丁聽到‘金童玉女’四個字,愣了一下,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瞠目望向阮朝汐。

“誰知道。” 霍清川年紀最大,性子也沉穩得多,“既然人已經送進來,此事不要再私下裡議論了。我們按照郎君的吩咐做事便是。”

桃花眼少年笑著過來搭他肩膀,“霍大兄,左右這裡無人,和我們說說看,郎君吩咐的原話是什麼?”

霍清川不應,抬手指了指簷下發怔的阮朝汐和陸十兩個,“他們不是人?”

“陸十。”他抬高嗓音喚道。

陸十緊張地往前躥上一步,簷下綿密雨絲澆濕了新袍子,“在!”

“領了你的洗漱包袱,去西邊廂房安置。”

“欸?……是。”

長簷下隻留下阮朝汐一個。她不安地眨了眨濃黑眼睫,眼風悄然瞄向最後一間東廂房。

霍清川卻直接忽略了空置的東廂房。

“阮阿般,領了你的洗漱用具和月例火炭蠟燭,等下隨我去主院安置。”

阮朝汐一怔。

主院?不是東苑?

她飛快地瞥了眼霍清川,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還是對方口誤說錯了。

霍清川說了那句‘主院’,不止阮朝汐怔住,其他三名青袍少年也露出驚異的神色,隻是沒人當著新來的十幾個小童當麵追問而已。

霍清川全沒理會,住處分配完畢,提筆錄下各人的位置,合攏名冊,站在避雨長簷下裡,抬高嗓音說話。

“塢主近期都會在主院靜養休息,你們暫住東苑。等塢主得了空,便會召見甄選你們。誰留下,誰送走,留下的人如何安置,悉數聽塢主吩咐。”

‘送走’、‘留下’的敏感字眼,引發一陣隱約的騷動。各處房間門窗同時探出了小腦袋。

霍清川抬高了聲音,“有什麼要問的,趁現在趕緊問。若無疑問,我帶你們去飯堂領晚食。”

滴水長簷下,阮朝汐站在原處沒動。

對麵的西廂房裡,陸十今日當眾丟了一次大臉,自覺得顏麵無光,也不願做出頭鳥,在屋裡吭哧吭哧地鋪被褥。

其餘好奇心洶湧的小童們蜂擁圍住了霍清川,你推我,我搡你。李豹兒受不了了,自己從人群裡擠出來大聲問,

“俺們都被選進雲間塢了,為什麼不能全留下?誰留下,誰送走,裡頭有什麼講究?塢主是要看我們的本領嗎?”

霍清川笑了笑。

他今年十七歲,還是少年郎的年紀,但此刻的笑容無奈而寬容,幾乎是成年男子的神色了。

但凡泥澤裡打滾掙紮出來的前輩,看到初來乍到、無知而無畏的後輩時,都會顯露出這種混合著了然和憐憫的神色。

“留下或是送走,指的是東苑。從東苑送出去的童子,也能留在塢裡長大,不會少了你們每日吃穿,但再不能入選荀氏家臣了。”

“楊先生應該和你們說過了,塢主是士族高門出身的郎君。潁川荀氏,乃是豫州大姓之首,源遠流長,祖先可以追溯至兩漢。這等世家貴胄,和你我黎庶之輩仿佛天地雲泥。挑選家臣時,塢主看重什麼,非你我所能揣摩。”

“你們都是有幾分殊才在身的。因著這分殊才,楊先生才會把你們選入塢壁,你們才會有機會得到塢主親麵甄選的機會。”

“但天下似你我這般草木泥沼出身的小童,又何止千千萬。其中有殊才者,又何止百十萬。有殊才而無出身,便如璞玉棄置路邊,車軌傾軋,碾玉成塵,最終隻餘一團泥濘塵埃,又和普通草木泥沼有何差彆。”

阮朝汐聽到一半時便停了四處打量的動作,抬起頭,隔著細密雨簾望向庭院。

天色暗了,尚未到掌燈時分,細雨裡的長簷被籠罩在大片暗影裡,影影綽綽看不清各人神色。

領他們來的四名半大少年,除了人群包圍中的霍清川,其餘三名少年不是倚牆抱臂站著,便是漫不經心蹲著,似乎聽多了霍清川的訓誡話語,擺出的姿態一個比一個冷漠。

小童們茫然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李豹兒撓撓頭,學著其他幾位少年對霍清川的敬稱,“霍……霍大兄,你說的一堆繞舌頭的話,俺聽不太懂。大兄的意思是說,塢主留人不看本領?”

“不,我的意思是,身負殊才是必須的,但並不足以被留下。你們十二人,都是身負殊才入選的童子。但被塢主甄選之後,誰送走,誰留下……”

霍清川的視線緩緩掃過眾多顯露驚愕的稚嫩麵孔,憐憫地說,“看眼緣。”

作者有話要說:  【1】雲母片:俗稱千層紙,天然礦產製作的透光薄片,古代富貴人家用來貼在窗上。梁簡文帝曾經寫過:‘雲母之窗,慚其麗色’。

【不定時掉落背景小故事】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士庶差異是極度巨大的。士庶不通婚,寒門無仕途。士族階層裡,新崛起的士族也會被舊姓士族看不起。

寒門的意思,是祖上非士族的官員,武將,新貴,地主富商。

門的意思是門閱,門閥。普通老百姓壓根談不上門,更沒有族,隻能叫黎庶,庶民……(狗頭保命.jpg)

門第如鴻溝的觀念貫穿了整個魏晉南北朝,持續到隋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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