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聽到一半時,原本想說“沒賞什麼”,聽完了,她不想這麼回了,把筆往書案一擱,慢騰騰說,“就算賞了極好的東西,和你又有什麼相乾?”
“……”薑芝狐疑地打量她半晌,似乎想從她表情看出真偽,阮朝汐卻再不理他了。
楊先生不在,學堂出現了短暫空隙,小子們亂糟糟地四處找人說話。阮朝汐坐在嘈雜的學堂裡頭,並不怎麼介意薑芝的小小挑釁。
幾句酸言酸語,不疼不癢的,比起入塢前一路南下躲逃、還是被山匪追上劫掠的日子,算什麼呢。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昨晚正堂燈火通明處,抱箏淺笑的娟娘子。
以及娟娘子輕描淡寫的那兩句:
“你在東苑進學是有福氣的。”
“西苑五年隻出師了我一個。”
她叼著筆杆,又出了神。
她雖然固執地穿著阿娘縫給她的小郎君袍子,堅持做男童打扮,由楊先生帶進塢壁。但除了東苑這批新進的小童不知情,其他人誰不知道她這個‘童子’的底細?
塢主為什麼不把她安置在西苑,歸娟娘子教導呢。
阮朝汐環顧左右,鬨哄哄如鴨子塘的學堂,一群激動商議得唾沫橫飛的小子們。
她提筆在新發下的白紙上習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兩句話寫了一遍又一遍,這回留意避諱,刻意少寫‘玄’字,橫平豎直的正楷大字寫滿了整張紙。
如今東苑還是矮冬瓜的天下,她混在男童裡不顯異樣。
但人都是會長大的。東苑的矮冬瓜們,總歸會有一日長成霍大兄那樣俊秀高挑的郎君。
明年課分文武,文武兼修。文臣也需像霍大兄那樣,練出一身箭無虛發的好射藝才能出師。
她呢?練得出頭嗎?
就算她文武都學得不差,會不會塢主一句吩咐,便把她像當初的娟娘子那般,從東苑送去西苑,把小郎君不必學、但小娘子們要學的本領,一樣樣地從頭學起?
即便五六年後,她樣樣本領學得精通,如霍清川、娟娘子那般被留為荀氏家臣。吃穿不愁,居有精舍……
做了高門大姓的家臣,從此有主仆從屬之約束,不再是自由身。
阮朝汐停筆。
她雖然喜愛雲間塢的安寧歲月,喜歡博學多才的楊先生,敬愛溫柔和善的塢主,但她很不喜歡荀氏拔擢家臣的嚴酷篩選規矩。
她清苦日子過慣了,挨餓受凍並不覺得怎麼苦。她從小跟著阿娘東奔西走,顛沛慣了,卻也自由慣了。雲間塢裡衣食安穩卻處處拘束的日子,她並不怎麼習慣。
今日秋高日清,庭院裡的光線明亮,學堂的幾扇木窗全部敞開著。
難得楊先生不在學堂裡,童子們抓緊時間交頭接耳。四麵八方清脆的笑鬨嘈雜聲響裡,阮朝汐叼著筆杆,盯著窗外的陽光出了神。
當日放課後,晚食是管飽的白米飯,長食案端上整盆噴香的肉大骨,搭配爽滑的蓴菜羹。童子們狼吞虎咽,幾乎把舌頭都吃下去。
扒飯的間隙,阮朝汐試探地提起一句,問的是身邊的陸十。
“我們這些入塢的童子,每日的吃住花費肯定不少。塢裡沒有要求過……簽身契……之類麼?”
陸十筷子停住,吃驚地從木碗裡抬起臉。
“身契?不是早簽過了?”
陸十滿臉驚愕,“有一張寫滿了字的黃紙,一式兩份,登車前需按好紅手印的,便是身契書。一份交給家裡人,一份帶進塢裡。簽下身契再不得反悔。你按手印時,楊先生竟未和你仔細解說?”
阮朝汐:“……”
她哪見過什麼黃紙?紅手印又是什麼?
隻記得當初站在牛車外和車裡的郎君隔簾說了幾句話,塢主見山裡下雨,吩咐她上車避雨。楊先生多半是忙忘了,從未找她補過身契書。
阮朝汐低頭扒飯,心裡不怎麼舒坦,默默地想:
“東苑那麼多童子,原來都是簽了身契的,塢裡供養他們理所應當。那……夾在裡麵混吃混喝的……豈不是隻有我一個?”
當夜,她主院廂房睡了一晚上,輾轉難以安枕。
耳邊反複想起的,都是她和徐幼棠在飯堂起爭執時,徐幼棠冷聲質問的那句——“你憑什麼本事吃塢裡的飯?”
………
第二日清晨,荀玄微踩著晨光進來書房時,白蟬低頭奉茶,輕聲告知一件事。
“好叫郎君得知,阮阿般今早不知怎麼的,準備好的早食一口未動,進來隻練字。奴勸了幾句,叫她先用幾口飯食再練字無妨,她不應聲。再追問幾句為何不肯用早食,人就上了樹。”
荀玄微捧起茶盞的動作一頓,“……上了樹?”
“那兒。”白蟬抬手往上指。
庭院中央的梧桐樹高處,四麵伸展的枝椏間,抱膝坐著一個纖小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元宵節,寶們都吃湯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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