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5556 字 5個月前

萬事不解其意,先尋其因。

荀玄微放下茶盞,坐在黑漆長案側,把對麵攤開的大字紙張拿過麵前。

寫的還是那句“天地/黃,宇宙洪荒。”

反反複複地練習。進步極大。學寫的正楷,落筆轉折撇捺,架構宛然,已經可以看出粗淺的韻味。

寫到後麵,卻又淩亂起來,顯然心緒煩雜,不能像起先那般專注練字。

白蟬湊過來看了眼,悄聲回稟告罪,“大約就是寫到末尾時,奴捧著早食進來,對話幾句,打擾了阮阿般練字的心緒。”

荀玄微頷首,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把落筆淩亂的一遝大字放回原處。

把雲母窗推開半扇,從卷簾長簷下,看向深秋初晨的庭院天光。

湛藍天幕下,枝椏高處一個抱膝坐著的小小剪影。

才十歲的年紀,和年紀不相符的沉重心思,以及令人瞠目的靈活身手。

今日值守主院的部曲首領是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狼狽地在窗下告罪,“郎君恕罪,小的們一個沒看住……爬的忒高!這得離地七八丈了罷?把人安然送下樹,隻怕得要把雲梯車推來才行。”

荀玄微抬頭往高處看,“她自己不願下來?”

“喊過幾遍話了。上頭應該聽得見,但人始終沒反應。”部曲漢子回稟,“上去坐了有半個時辰了,恐怕是自己下不來,小孩兒又麵皮薄,不肯求救。”

荀玄微凝視著枝椏高處,小小剪影保持著抱膝的姿勢,動也不動一下。

“看她的動作,一直往遠處看,”他輕聲道,“也不知在上頭看到了什麼。想些什麼。”

部曲漢子不敢應聲。

郎君都猜不出,他們更猜不出了。

部曲們心裡不約而同嘀咕著,小娃兒長得軟糯漂亮,脾氣怎的忒倔?長大後多半是個硬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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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在看。

她天生耳目敏銳,視線可以注意到細微的光影變動,耳邊可以留意到細微的聲響。她難得爬樹一遭,便不想輕易下去,坐在稀疏枝椏間,往正院四處張望片刻,又去眺望遠山。

從前在家裡時,她便時常爬樹。

她和阿娘居無定所,其實並沒什麼屬於她們的‘家’。

隻不過有一段時間,她們住在豫州北部鄉郡。豫州位於中原中央,那處小村距離官道不遠,正好是一處四野通衢之地。

往東可以去青州海邊;往南穿過豫南山陵,通往江左吳地;往西南翻山越嶺去蜀地。

阿娘似乎拿不到主意往何處去,便在那處小村落居留下來,又恰好那陣子沒有戰亂,一住就住了整年。

那也是她記憶裡極罕見的,見識了同一個地方的春夏秋冬,四季變遷。

中原戰亂多年,四處都是逃荒人潮,到處都有荒廢的屋子和地。她們搬去一處農家草屋,修修補補住了半個月,鄰家急著南下渡江,她阿娘僥幸低價盤下一台織機,從此湊合著過起日子。

小院子裡有兩顆沙棗樹。有些年頭了,長得枝繁葉茂,秋季沙棗沉甸甸掛了滿枝頭。味道不怎麼好,酸而澀,但量大管飽。

阿娘日夜織布,她捕魚抓鳥挖野菜,隻能勉強供養兩人糊口。日子苦了累了,哪日地裡挖不到野菜,小河裡抓不到魚蝦,阿娘的心情便不怎麼好,時常哭著數落她出氣,罵的時候還不能停了織布的動作。

她那時還小,開始不知道如何反應,隻會站在織布機邊,混合著單調的梭子聲,呆呆地聽著阿娘邊罵邊哭,哭到恨時動手打她。

後來她學乖了,阿娘開始罵她,她就奔出去躲沙棗樹上。

樹枝高頭是個好地方。清靜,遮陽,還能看得遠。

看得遠了,傷痕累累的大地山川展露眼底。她能看到十裡八裡外的村落,彆家小院裡痛哭的婦人,無聲無息倒在路邊的餓殍。天下受苦的並不止她們一戶人家,塵埃裡湮沒了無數的苦難,她們家的苦難並不比彆家特殊。

樹上看到的那片廣袤大地,足以支撐著她從樹上爬下來,在阿娘崩潰的哭罵聲裡繼續灑掃庭院,捆紮籬笆,再從灶下小心摸出一枚雞子,煮一碗蛋羹端去給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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