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7682 字 4個月前

“我是庶民良口,賣身契……我肯定是不會簽的。”

畢竟吃喝了許多時日,阮朝汐脫口說出關鍵字句,心中泛起愧疚,低頭不敢看對麵郎君的麵色。

“塢主貴人事忙,沒有注意到這些瑣碎小事。但我既然知道自己沾了塢壁的光,不能隱瞞不提。”

她改而低頭盯著青磚地,手指不知不覺攥緊了身上衣擺。

“身契,我肯定是不會簽的。”她再度重複了一遍。

第二次說出口時,勇氣倍增,她清晰流暢地直說下去,“我問過其他人了,東苑童子都簽了身契,以後會終生侍奉塢主,他們在東苑吃喝用度是應該的,但我不同。我既然不想簽身契,就不能覥著厚臉皮混吃混喝下去。我昨夜想了許多,這兩個月虧欠了塢主許多恩情,我會想辦法償還。”

荀玄微沒有打斷,安靜地聽她一股腦兒說完,最後才詢問,“阿般打算如何償還?”

阮朝汐昨夜翻來覆去,想的就是這個。她不假思索,應聲回答,“東苑的飲食太好,吃多了難以償還,以後我不在東苑吃喝了。每日早晨的酪漿也再不必為我備下。”

“我看庭院多草木,秋夜風大,夜裡枯枝斷裂落地,驚擾的人不能安睡。我可以每日再早起半個時辰,把庭院裡灑掃乾淨,再爬樹摘去枯枝,好叫塢主睡個好覺。嗯……我還能……”

她想了一會兒,鄭重地挨個細數, “庭院打掃,曬書除塵,替換窗紙,捆紮籬笆,種植草木,我都可以做。”

“阿般是個知恩圖報的。”荀玄微慢悠悠地把書卷放在案上,“彆的倒也罷了,爬樹折枝……主院裡樹高,以後還是備個梯子為好。”

“……隻有梧桐樹高。”阮朝汐堅持說,“其他的楓樹果樹竹林都不怎麼高。我可以的。”

說著立刻起身,把腰帶一圈圈匝緊, “我現在就去。”

“倒也不必你爬高下低地折騰。” 荀玄微抬手召她過去,“阿般,坐近些。”

“是。”阮朝汐走近兩步,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書案側邊。微往前傾身,做出傾聽的姿勢。

“這次前來拜訪的阮大郎君,前兩日你在正堂見過他了。” 荀玄微出乎意料地另起了話題,“阮郎這幾日在我處做客。山中寂靜,秋冬事少,他言語間頗為記掛你。”

阮朝汐沒吭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明晃晃都是疑惑,眼神裡寫滿了,“此人和我有甚關係,記掛我什麼。”

荀玄微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烏黑柔軟的丱角髻,把她爬樹時折騰鬆散開的發髻重新係牢。

“阿般自小便生得玉雪剔透,殊於尋常人家。和你親厚的親友,鄉鄰,難道從未有人表現出記掛?從未有人偷偷塞好吃的給阿般享用,從未有鄉鄰嬸子拉著阿般的手嘖嘖稱讚?”

他語氣閒適自然,唇邊噙笑,擺出不經意的閒聊姿態,“荀氏在豫州交遊甚廣,我見過幾個容貌殊異,自小被稱為‘玉人’的金童玉女。長到阿般這樣的年歲,一個個都被寵壞了。便是金山銀山捧到麵前,也都挑挑揀揀,不屑一顧。怎麼到了你這裡,連東苑幾口吃食,書房幾碗酪漿,也和我計較分明?”

其實是帶著笑說的玩笑話,頗為輕鬆隨意地說出 ‘計較’兩個字,阮朝汐卻聽得不大習慣。

她回想了一陣,不甚確定地說,“可是……召來了鄰家嬸子圍看,會被阿娘罵的啊……”

“嗯?”荀玄微唇邊的笑意消失了一瞬。“怎麼說。”

阮朝汐卻不肯再說了。

召來了圍觀的嬸子被罵還是小事。

被鄉鄰不懂事的童子們拍著巴掌起哄尾隨,鄰家比她大三歲的阿兄出來嗬斥驅散了眾頑童。她過去道謝,鄰家阿兄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了一通不知所雲的話,硬塞過來半隻熱氣騰騰的烤餅子,不等她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那年的年成不是太好,也不是太糟。家裡饑一頓飽一頓地吃麩粥,吃麥飯,麵餅這種乾糧不多見。

烤餅的香氣飄了一路。她忍著腹中饞蟲,捏著熱騰騰的半塊餅子回家,獻寶似的獻給阿娘,把來曆原原本本地說了。

阿娘當時便哭了。

把難得的烤餅扔進了灶灰裡,邊哭邊罵,“小小年紀就拿人家吃食,以後拿什麼還?你當天下人個個都生的好心腸!”“眼皮生得如此淺薄!半塊餅子就輕易哄了去!”

厲聲訓斥了她整個下午,沒幾日便搬了家。

那時候阮朝汐已經九歲了。

她還是不明白阿娘為什麼傷心,也沒聽懂阿娘哭罵了些什麼意思,更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地才安頓下來幾日又要搬家。

她隻知道她做錯了。她不該接鄰家阿兄的餅子,不該接受無緣無故的好意,惹得阿娘傷心憂懼。

此時此刻,坐在對麵、側耳細聽她說話的郎君,是她見過的性情最為溫雅和善的人,但她認識他的時間還是太短了。淤積在心底的這些事,她不會和他說。

“不是和塢主計較。”她最後隻說,“阿般虧欠太多,償還不起。”

耳邊傳來一聲吱呀輕響,荀玄微抬手推開了木窗。

清新的雨後山風呼啦啦吹進來,驅散了滿室暖香。

香氣是書房角落處傳來的。

角落處的小石鍋裡,慣例溫著一盅酪漿,一盅藥湯。早上藥湯已經服了一大半,酪漿卻始終溫在鍋子裡。溫到現在,奶香溢滿了書房。

荀玄微問詢白蟬,“今日的酪漿還未好?”

白蟬起身攏袖,垂首回話,“一直在灶上溫著,隨時可以呈上。但方才聽阮阿般說,每日早晨的酪漿不必備下了……”

“呈上來。”

“是。”

青色瓷盅送到了阮朝汐的麵前,荀玄微示意白蟬打開碗蓋,熟悉的香甜氣息彌漫在屋裡。

“你不願繼續虧欠於我,不肯用東苑準備好的吃食。如此你倒是不虧欠了,卻可有替我著想過?我身為塢壁主,將你接進我名下的雲間塢,就是為了讓你小小年紀,在塢裡不吃不喝,硬生生餓死自己不成?”

阮朝汐盯著瓷盅裡的甜漿,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