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驚訝,“塢主也會寫阮大郎君的字?”
“噓。” 荀玄微溫和地做出止聲的姿勢,“見得多了,略會摹寫幾個字。”
他提筆寫下一行描寫景致的字句:“日出雪霽,風靜山空。”
短短八個字裡,透出恬淡空靈意境。難得的是選取的八個字裡,阮朝汐認得七個。
除了‘靜’字模仿阮大郎君字體,其他七個字都是荀玄微自己慣寫的字,一筆極清雅舒展的行楷。
他把筆放回筆山,從容叮囑說,“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有備無患即可。莫慌。”
阮朝汐點頭應下,重新執筆,連寫了十遍“日出雪霽,風靜山空”。
急劇的心跳不知不覺平緩下來。
“回去歇著罷。”荀玄微和煦叮囑。
阮朝汐起身走出幾步,又走回來,“平盧王當真今晚會來?”
“十有八九。”荀玄微神色篤定,“有道是:先禮後兵。今晚他初來乍到,必定在塢壁門下叫陣喊話。今夜不至於起刀兵。”
“好端端的,為什麼他突然就來了?”
荀玄微不置可否,隻淡淡說了句,“平盧王發兵當然有他的緣由,塢裡也已做好準備。無需憂懼。”
阮朝汐放下筆紙,往門外走出幾步,擔憂地回頭,“塢主身上的病……”
“將養了許多時日,已經不礙事了。”
阮朝汐點點頭,走到書房門邊。白蟬卷起了布簾,她站在門中央,凜冽冬風吹到臉上刺痛,也吹散了屋裡暖香,讓她頭腦瞬間清醒幾分。
“塢主。平盧王今晚在塢壁門下喊話,你必定要登上門樓回應的,是吧?”
荀玄微平靜應道,“是我份內事。”
短短五個字,意料之中的答案,阮朝汐瞬間下定了決斷。
布簾子重新遮住門外風雪,她走回來說,“我隨塢主去門樓。”
荀玄微的視線原本已經落回案牘之間,聞言又抬起,帶著少許驚訝神色望過來。
“平盧王帶強兵奔襲而來,可謂是來者不善。今晚塢壁門下就算不起刀兵,他必定要立威的。你年紀尚小,不適合在場。”
“我不怕。”阮朝汐簡短地說。
白蟬卷起門邊晃動不止的布簾子,呼嘯的風再次吹進書房,她輕聲催促,“阮阿般,該走了。莫要擾了郎君靜心。”
阮朝汐站在原處不肯走。
明澈的眼睛直勾勾地往回望,黑白過於分明,直視而不退縮,顯得格外固執,不肯輕易善罷甘休。
“晚上塢主去哪兒,我便跟去哪兒。”她重複道,“我不怕。”
接連兩句‘我不怕’傳進荀玄微的耳裡,他微微地笑了下。
笑意裡帶了些難以言說的感慨感歎的意味。
“我知道你向來不怕事。”他出乎意料地鬆了口。“既然阿般願意,那就這樣定下罷。”
布簾搖晃著落下。阮朝汐滿意地走了。
白蟬送人回來時,臉上帶出了細微的感慨神色。
“可見是個忠心的。”她輕手輕腳地擦拭書案墨跡,語氣帶出欣慰之意,
“郎君上次說得極是,人非草木,人心都是肉做的,哪有那麼多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呢。奴看阮阿般這麼小的年紀,就惦記著跟隨護主了。總算沒有枉費了郎君對她樁樁件件的好……”
荀玄微在看窗外。
庭院裡小小的身影已經冒雪走遠了。雪地間留下一行連續的淺腳印。
“若此刻追出去叫住她,嚴厲明令她今晚一步不許出屋,不許跟隨於我……”他緩緩開口,“你覺得,她會聽還是不聽。”
白蟬驀然住了嘴。停頓頃刻,才遲疑道,“會聽罷。郎君的吩咐,怎能不聽呢。”
荀玄微輕輕地笑了聲。
冒雪前行的小小背影很快消失在遠處轉角,他收回了視線,重新凝於案牘之間。
“我看阿般身上的衣袍鞋帽都不缺,但外出防雪擋風的氅衣可有合身的?”
白蟬為難道,“庫房裡倒是不缺毛皮料子。但符合阿般尺寸的孩童氅衣,隻怕沒有現成的。”
“那就從我的氅衣裡尋一件新的,尺寸改小,速度快些。晚上或許要用。”
“是。” 白蟬奉命急匆匆去了小院翻找。
荀玄微再次叫住了她。“尺寸改小些,卻也無需太小。比量著她的身高,額外放出兩寸,晚間讓她穿上門樓。”
“若撞上了十歲孩童瞧不得的見血場麵,也好用那多出來的兩寸料子遮一遮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