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7904 字 4個月前

雲間塢這些日子熱鬨得很。

潁川荀氏名聲在外, 一直陸陸續續地有人投奔雲間塢,但從未像這個冬月,名聲遠揚,攜全族投奔的豫州大小士族絡繹不絕。

阮朝汐起先不明白為什麼。這段時間前來拜訪的客人太多, 書房早晚不得空閒, 她挪去旁邊的耳房練字時, 時常聽到書房裡的客人們屢次垂淚歎息,頻頻在話語間提到“崔十五郎”。

崔十五郎活著的時候, 隻是個見不得光的朝廷欽犯, 人人躲避不及,唯恐召來災禍。如今人死了, 慘烈死在追捕的平盧王眼前, 清河崔氏嫡脈斷絕, 倒有越來越多的人懷念起當初‘天下第一高門’的赫赫榮光。

雲間塢從不承認收留了京城逃犯崔十五郎。

從門樓高處跳下身亡的那人,不惜劃了自己的臉, 啞了自己的嗓, 摔得粉身碎骨, 同樣堅決否認自己是崔十五郎。

率領曆陽官兵上山奔襲、卻無功而返的平盧王, 連奔襲之事都不承認。

但傳言已經不脛而走。

遠道投奔而來的所有士族, 都異口同聲地感慨著——雲間塢不惜抗命也要收留崔氏遺血的義舉。

異口同聲地歎息著——崔十五郎不願連累荀郎而自儘的義舉。

眾人齊聲憤慨不平, 平盧王無禮,不敬豫州士族,一言不合便舉刀相向, 身為皇族宗室,粗蠻宛如屠夫。這次雲間塢教他铩羽而歸,下次受害的不知又是哪處。

朝廷是元氏皇家的朝廷,但士族才是鄉郡之根基。元氏立國不久, 便誅滅了立下從龍功勳的清河崔氏,令天下士族側目,非議之聲不絕。

元氏朝廷想要將中原大小州郡納入統轄之下,怎能繞過天下士族門第?天子有德,萬民從之;天子無德,名士不至。京城的士族官員已經在猛烈彈劾平盧王攻伐塢壁的舊賬。

才進了臘月不久,東苑童子們聽楊先生私下裡說,雲間塢管轄的塢民,已經突破一萬八千人,舉族前來投靠依附的士族門第大增,即將超越阮氏壁的規模,成為豫州盛名僅次於荀氏壁和鐘氏壁的第三大塢壁了。

阮朝汐在耳房練字時,時不時地從書房那邊傳來大聲慨歎:“如今全天下都在流傳荀郎的美名,荀郎避世不出,則天下名士不至。朝廷的征辟詔書或許已在路上了。荀郎打算應征辟否?拒征辟否?”

“荀郎不出,當如蒼生何!”[1]

荀玄微隻是含笑聽著,從不承諾,也不否認。書房裡對坐的士族郎君們便各自揣著猜度悵惘離去。

這些塢壁裡的庶務,畢竟離阮朝汐太遠。她在耳房裡專注練著字,隔壁的對話便從耳邊輕風似的刮過去了。

阮朝汐這幾天心心念念的,是她即將在雲間塢度過的頭一個臘八節。

她從前沒怎麼過臘八。

阿娘一個孱弱婦人,喂飽兩人的肚皮都艱難,哪裡還有過節的心思。

偶爾遇到阿娘心情不錯的時候,她才能在穿透茅屋的料峭寒風裡,裹著舊絮被子,依偎在溫暖的身側,聽阿娘歎息著。

“臘日原是祭祖的大日子。臘八節這日喝粥,起先是南邊傳過來的佛廟習俗。南邊佛廟香火興盛,到了臘八這日,就要出去搭棚舍粥。後來習俗流傳到了我們北地,司州那邊也時興起了臘八粥。起先是高門大戶,公卿人家搭棚施舍熱粥,後來就連富庶些的庶民都時興在自家熬煮臘八粥。”

“胡桃,鬆子,小米,黃米,紅棗,栗子,花生,蓮子……不拘什麼材料,廚房裡有什麼便拿什麼,湊齊八種名目,放在鍋裡,小火熬煮幾個時辰,熱騰騰的掀開鍋蓋,拿木勺舀一舀,那股濃鬱的香味彌漫整個屋子,整個早晨都不散……”

熱騰騰的臘八粥的香濃味道,清晨便從幾處大小廚房的門窗間隙透出,濃香傳遍了雪後素白的主院,又傳到了東苑。

今日東苑難得停了一日武課,專心過臘日。

東苑童子們仿佛拘束已久的一窩野鴨子衝進了池塘,咋咋呼呼的呼喊笑鬨聲此起彼伏,不曾有片刻止歇。阮朝汐從安靜的主院練完字過來,坐在飯堂裡喝粥,一碗熱騰騰暖胃的八寶粥還沒喝完,被吵得頭皮發麻。

開始上武課的童子們胃口奇大,每人至少乾掉兩三碗,大木桶盛得滿滿的熱粥不到一刻鐘見了底,幾人還在不死心地圍著木桶扒拉桶底的八寶料。

楊斐就在這時抬腳進了飯堂。短短一句話,亂哄哄的飯堂瞬間寂靜下來。

楊斐代荀玄微傳話。

“童子們!爾等進東苑已滿三月。今日正逢臘日節慶,塢主會挨個傳喚諸童子至書房會麵。”

這是自從進入塢壁之後,第二次的單獨召見。

所有人都收了鬨騰的心思,露出期待又緊張的神色,迅速坐回食案,身板挺得筆直。碗裡粥還未喝完的,一個個默不作聲地低頭喝粥。就連年紀最大、向來最鬨騰的李豹兒都啞巴了。

“阮阿般。”陸十悄悄伸出食指,戳了戳身側的阮朝汐, “你這幾日在主院,塢主可有透出什麼口風?這次還是看眼緣?還是會……會考察其他的?”

阮朝汐捧著自己的碗,慢慢咽下一口甜香可口的粥。“沒聽塢主提起。”

陸十緊張地聲音都顫了,“我是個沒有殊才的。上次純粹運氣好,和你一起進去,僥幸得了眼緣,留在東苑。這次我一個人進書房,我、我肯定要給送走了。”

李豹兒坐在對麵,悶不吭聲,唏哩呼嚕地喝完大半碗粥,一抹嘴角,煩悶地說,“陸十吵什麼吵。你的字寫得那麼好,送走個屁。我今天肯定又是頭一個進書房,塢主隻要叫我寫一個字……我、我就要給送走了。”

陸十安慰他說,“沒事,李大兄的武課學得最好。大不了當麵演練一套周屯長新教的棍法,塢主定然會被你的武學殊才打動的。”

李豹兒眼睛亮了。

阮朝汐邊喝粥邊聽著,越聽越不對勁,放下碗提醒說, “李大兄注意收著點力。當心彆打裂了書房的地麵磚和雲母窗片。不止貴,雲間塢附近還尋不著,得去荀氏莊子裡補。”

李豹兒感激地說,“阿般細心。我會留意的。”

飯點結束,年紀最大的李豹兒排在最前頭,年紀最小的馮阿寶排在最後,眾人出了飯堂。

“李豹兒。”楊斐握著名冊,果然頭一個點道,“隨我去書房。”

李豹兒渾身一個激靈,提著木棍就往主院走。

“木棍放下!”楊斐又好氣又好笑,“什麼都不必帶,今日不必演練殊才。人隨我去書房就好。”

李豹兒臉都垮了,在眾童子齊刷刷的目光注視裡,動作僵硬地拋下了木棍,跟隨楊斐一步步挪出了東苑小門。

東苑眾人坐立不安地在庭院沙地等候,誰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