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7465 字 4個月前

荀玄微的視線瞥過身側酣然沉睡的小團子,沉吟片刻,“過了年再送出去。難得一個新年,讓東苑好好過完再說。”

“是。”

白蟬送了楊斐出去,回轉屋裡時,荀玄微手裡的名冊已經翻到了西苑女童。

西苑今年新入女童十六人,留下四人。他未給女童賜名,名冊上俱是小娘子們家裡起的乳名。

他隨意翻了翻,問起白蟬,“西苑有個和阿般交好的,時常見她們相約鬥草,叫什麼名字。”

“啊,郎君說的可是傅阿池。傅阿池是去年選進西苑的,今年也是十歲,在西苑小娘子裡資質頗為出色,練得一手好琵琶。”

“叫娟娘帶她過來。”

傅阿池的模樣完全符合西苑選人的模子,白皙乖巧,嬌俏可愛,個頭不高不矮。

她被挑選入塢已有整年,頭一次被娟娘帶領入書房,誠惶誠恐地拜倒,雙手交替覆在額頭,遠遠地行了禮。

荀玄微慣常春風和煦地閒聊了幾句,等傅阿池心神鬆懈下來,又細細問了些西苑進學和日常諸事,問答了約莫一刻鐘,讓她退出去候著。

“回答有條有理,可見聰慧機敏;兩眼清亮有神,心性大抵不差。”他叮囑娟娘,“知會西苑的幾個教養娘子,以後著重留意些傅阿池。”

娟娘溫婉應下,“是。”

傅阿池之事到此為止,荀玄微合上名冊,換了話題,“你不在後,西苑誰能主事?”

問得突兀,娟娘卻早有準備,答得毫不遲疑,“貞娘即將及笄,學藝大成。郎君再給她一兩年時日,可主事西苑。但眼下……倉促之間,實在挑不出主事人手。”

荀玄微目光倏然轉為銳利,唇邊卻噙起淺笑,言語溫雅,堪稱體恤。

“西苑年年劣汰,留下的太少,除你之外,倉促間確實挑不出主事之人。娟娘打算如何?我囑托你之事,可要往後推遲一段時日?或是換個人去做?”

娟娘立即盈盈拜倒,“郎君囑托之事急迫,拖延不得,妾鞠躬儘瘁,效死而已。妾去後,郎君可從白蟬、葭月兩位阿姊裡,暫調一位去西苑主事,貞娘在旁輔佐即可。”

荀玄微盯著娟娘的發頂,冷銳眸光逐漸溫和下來,頷首道,“有心了。葭月不可,白蟬會暫掌西苑諸事。你下去準備罷。無需掛念西苑,年前即可啟程。”

娟娘低頭應道,“是。”

——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窗外天光已經完全黑了。室內點起暖爐,溫暖如春,緋袍郎君斜倚著隱囊,正在明亮燈下看書。

她的手依舊死死抓著衣袍一角,至今不肯鬆開,厚實的蜀錦料子浸了手心的汗,被抓揉得皺成一團。

“可算醒了。”荀玄微放下書,傾身過來查看,清淺眸光裡帶了笑意,“時辰不早了,放過我這身袍子,回屋裡歇著去。”說罷輕輕地抽了下衣角。

阮朝汐本能地抓緊。熟悉的布料手感和淺淡熏香氣味都讓她安心,黑葡萄般的一雙大眼睛睜得滾圓,盯著麵前的人看了一會兒,漸漸又闔攏,閉著眼重新蜷成了一團。

耳邊朦朦朧朧,聲音忽遠忽近,她聽到熟悉的清冽嗓音道, “怎的又睡過去了?把醒酒湯端來。”

白蟬匆匆地去拿。

溫婉女子的聲音在她耳邊勸慰著什麼,阮朝汐睡意朦朧,耳邊聽不清,不過還是依從熟悉的聲音喝了湯藥。

喝完了依舊犯困,她揉著眼睛,另一隻手至今攥著衣料不放,衣料吸了掌心的汗,已經溫熱,不如先前舒服。

她四處摸索幾下,順著手裡衣料拉扯,又扯出一大片光滑質地的柔軟衣料,閉著眼摸了摸,靠了過去。

荀玄微在燈下繼續翻閱了幾篇,放下古籍卷軸,目光往自己膝頭處望去。

熟睡中的小小身影,神色舒展而放鬆,臉頰睡得粉撲撲的,以一種她自己都未察覺的信賴姿態伏在他的膝頭,手指緊緊捏著他的衣擺。

荀玄微平靜地看了一會兒。

他的目光深邃,似在凝視近處,又仿佛透過眼前伏臥酣睡的身影,追溯遙遠過往。

他喜靜,因此書房裡慣常清靜。此刻除了火燭的細微劈啪之聲,隻多出了醉酒的小團子清淺細長的呼吸聲,並不顯得嘈雜,反而奇異地更襯出室內的安寧祥和。

阮朝汐在睡夢中翻來覆去,脖頸間掛著的阮氏玉佩掉了出來,沉甸甸的懸掛在脖子上晃悠。荀玄微拎起五彩絲絛線,把玉佩沿著脖頸衣襟輕巧塞回去。

阮朝汐下意識地撫摸幾下溫潤的玉佩表麵,鬆開手,重新陷入夢鄉。夢裡輕聲咕噥了句什麼。聲音太輕,難以聽清。

她在輕聲夢囈。應該是個愉悅的美夢,她在夢裡時不時地展顏微笑,含糊的夢囈聲裡帶著依戀,手指緊抓著麵前的衣袍不放。

見她夢中喜悅,荀玄微神色間的一抹沉鬱也舒展散開了。他噙著淺淡笑意,傾身過去,側耳傾聽她的夢囈。

他這回聽清了。阮朝汐枕在他膝上,抓著他的衣擺,在夢裡輕聲而滿足地呢喃著:

“阿父。”

“阿父。”

荀玄微:“……”

不知是過於驚訝還是意外,他被嗆住了,尚未痊愈的傷疾被牽引帶動,以手掩口,低聲而劇烈地咳了幾聲。

白蟬在隔壁耳房聽到動靜,匆忙掀開擋風布簾,擔憂的目光望進來,旋即被嚴厲的一瞥阻止,默然倒退出去。

荀玄微咳了幾聲,緩過胸口被堵住的一口長氣,深深地呼吸幾次,喝止,“不可如此稱呼。”

回應他的,是鼻息清淺的小小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