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雲間故人來(二十九)……(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1608 字 5個月前

阮朝汐起身目送楊斐離去。

回過頭重新坐下時,被對麵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

“心眼過於實在了。”荀玄微捧著清茶,悠悠地道了句,“楊斐哄了你幾句好話,你就和他進來,做一回他的擋箭牌?有你在書房裡坐著,他那邊滔滔不絕,我都不好發作他。下次再不要做這種事了。”

阮朝汐從未見他對人疾言厲色,更難以想象他‘發作’的模樣,筆尖落在半空,想了半晌,遲疑地問,“塢主生氣了嗎?”

“生氣倒是不至於。”

“那就好。”阮朝汐放了心,低頭認真地練了幾個字,沒頭沒尾地說,“塢主不去荀氏壁很好。”

“嗯?”凝望窗外的視線再度轉回來,在她身上落了一圈,“怎麼說?”

“塢主身上的重傷,是不是在荀氏壁落下的?這回那邊來人,塢主把護衛部曲們日夜帶在身邊,莫要叫荀氏壁的人再欺負了你。”

“荀氏家族中事,和部曲多寡無關。再說了,荀氏壁那邊也無人能欺負我。”

阮朝汐閉了嘴,往對麵瞄去一眼。烏亮大眼睛裡明晃晃寫著:上次家法的重傷,至今三個月了,還沒徹底痊愈……

荀玄微莞爾,抬手替她理了理烏發兩邊不時晃動糾纏的編銀緞帶。

“阿般不知曉我做了什麼……你若是知曉,就不會這麼說了。落下一頓家法,倒也不算冤枉。”

阮朝汐:?

疑惑望來的目光太過澄澈分明,荀玄微思忖著,難得多吐露了幾句。

“這世間的善惡黑白並不那麼容易界定。有些事聽來雖惡,卻能以惡止惡。有些人雖自詡良善清白,一意孤行入絕境,以至於禍及全族。阿般,你可明白?”

阮朝汐:??

她實話實說,“聽不明白。塢主可以舉個例子詳儘解釋嗎?”

荀玄微:“……”

他啞然起身,把所有的窗戶打開透氣。

今日天氣清朗,陽光從雲層後方映射下來,天邊雲層鑲了一層金邊,金光映到了東側窗上。

荀玄微換了個話題,溫聲勸慰,“把你帶進來做擋箭牌的人已經走了,你也鬆快些。難得過年,少練幾張大字,歇一歇罷。”

阮朝汐搖頭,堅持練完了早課十張大字,才放下筆,揉著酸痛的指腹和掌心,往窗外看了一眼。

昨日放在窗前的冰牡丹已經消失了。

“啊。這麼快便化了。”她遺憾地問,“塢主可瞧見窗上的牡丹了?我和傅阿池一起雕的。怕書房裡太暖,放在外頭。沒想到還是放不到一日。”

說到這裡,她忽然擔心起來,探頭出去仔細打量窗欞雪處的殘餘痕跡,“昨日瞧見了吧?如果沒瞧見就化了……”

視野裡出現了晶瑩剔透的冰花。

昨日那朵冰牡丹,依舊靜靜地躺在窗上,隻是挪了個位置。從可以照到日光的地方,挪去了邊角背陰處。

周圍以碎冰細雪堆砌成一座小冰台,冰牡丹安放在小冰台中央,保存至今。

阮朝汐詫異地捧起冰牡丹,“就是這朵!竟然還沒融化?昨天送東苑的七朵冰花,連同送楊先生的那朵,聽他們說,不到一夜全化完了。”

荀玄微笑了下。並未多說什麼。

阮朝汐看他神色並不甚熱絡,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昨日徐幼棠的那句嘲弄言語。

南苑的徐二兄都嫌棄冰花不值錢,塢主身為高門郎君,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她忽然有點後悔送冰花,把手裡的冰牡丹放回角落原處,“並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塢主如果不喜的話……我再送點彆的。”說著就要關窗。

不等她說完,荀玄微擺手,示意不必關窗。

“我喜冰花剔透,因此一直放在戶外留存。但刻冰傷手。昨日我見你和傅阿池捧著一大捧冰花,東苑南苑挨個送過去,今日就見你手上幾道劃傷,想必是雕冰花留下的。”

他凝視著窗外的冰花, “禮不在物件本身,貴在心意。阿般送的冰花裡有我一份,我已經極欣慰了。”

“當然會有塢主的一份。”阮朝汐詫異地說,“我們送塢主的,是特意挑的最大最好的一朵冰花。”

荀玄微又無聲地笑了下。

“阿般還小,心思澄淨。”他的聲線溫和好聽,笑容也極清淡,仿佛轉瞬即化的雪花,“等你再長幾歲,若你想起了……隻怕會後悔曾以赤子之心,贈我剔透冰花。”

阮朝汐聽得似懂非懂,追問,“想起了什麼?”

荀玄微卻又不說話了。

阮朝汐不知他此刻想什麼,隻是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心緒低落,屋裡的氣氛低沉。

她心裡默默腹誹著,塢主似乎真的很不喜歡過年啊。

她給冰花周圍又加了點碎雪,趴在窗欞處打量。白日氣溫升高,冰牡丹的邊角還是融化了幾處,就算放在背陰處,也保存不了多久。她下定了決心。

“又不是什麼珍貴物件,化成水了我再雕,統共又不費多大事。”

阮朝汐直接把窗外擺放的冰牡丹捧進屋裡,放在書案上,“塢主喜歡冰花,以後每隔一兩天我送個新的來。”

“太過麻煩了。你不必如此。”

“不麻煩的。”阮朝汐堅持,“我手快,兩刻鐘就能雕好一朵。”

冰花一入室內便開始融化,邊角處滴滴答答化成水滴。荀玄微不再拒絕,掂起剔透冰花,托在掌心裡,露出細微懷念的表情。

阮朝汐小跑過去關窗時,聽到身後傳來囑咐。

“再過幾日,荀氏壁不見我回去,家父必然會從荀氏壁來尋我。那時我帶你見一見他。”

阮朝汐瞬間轉頭,眼神帶出幾分茫然不解。雖然沒說話,但眼睛裡明晃晃寫著:“我為什麼要去見荀氏家主?”

荀玄微身上的情緒起伏並不劇烈,低落心緒瞬間即逝,心境很快恢複平穩。

他噙笑抬手,遙遙點了點她脖頸間的五色絲絛。“忘了這個了?阮大郎君的玉佩不是好拿的。家父到了雲間塢,必然會點名見你。”

阮朝汐隔著衣料捏了捏玉佩,沒做聲。

荀玄微看出她的緊張,緩聲安慰,“無妨。家父對外人向來和藹,你見一見無礙的。家父不會獨自前來,舍妹應該會跟隨家父身側。屆時我引薦你們見麵,你帶著舍妹四處走動走動,多說說話,很快便能相熟了。”

阮朝汐更驚訝了。

去見一見塢主的父親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見塢主的姊妹?

塢主這麼大了,他的姊妹也早已出閣成家了吧?

成了婚的當家娘子,出行有仆婦跟隨,前呼後擁,懷裡或許還抱著嬰兒,手裡牽個孩兒……自己一個剛進塢幾個月的外人,隻熟悉主院和東苑,如何帶著荀娘子和她的小孩兒們四處走動。

捏著玉佩的手一緊,阮朝汐開口拒絕,“我不合適。”

對麵略顯驚訝的注視下,她帶著幾分愧疚往下說,

“塢主的姊妹……荀娘子,已經出閣了吧?高門大戶的當家娘子,我年紀小,搭不上話,又不會照顧荀娘子的孩兒。塢主不如叫白蟬阿姊去?”

荀玄微:“……”

“你想到哪裡去了。舍妹過了年才十二。和你差不多年歲。性子活潑得很。”

阮朝汐果然露出震撼震驚的神色:“塢主的姊妹還不到十二歲?!”

“我的姊妹為何不能十二歲?”荀玄微指尖撫摸著冰花,聲音裡帶出細微無奈,頭次當麵念了她的大名。

“阮朝汐,老實說說看。你心裡到底把我當做多大年歲的長輩?楊斐那樣的?周敬則那樣的?”

阮朝汐躊躇不答。

她當然知道塢主今年二十歲。楊先生二十五六。周屯長年近三十。

但荀玄微在她心裡早已是一副巍峨如山的形象。他的姊妹,理應是同樣成熟穩重的,早已嫁人持家的當家娘子的模樣,而不該是個還未到十二歲的活潑小娘子。

阮朝汐緩緩眨了幾下眼。她既不想開口欺瞞對方,又難以想象塢主有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妹妹,性情非但不穩重,甚至還很活潑,完全打亂了她心裡既定的印象。

她原地躊躇了片刻,最後什麼也沒答,提著月白色的小小裙擺,直接跑出了書房。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