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雲間故人來(三十)……(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0696 字 4個月前

荀玄微在喝茶。

捧著茶盅,眸光望過來,細微地搖了搖頭。

阮朝汐想起霍清川在耳房叮囑的那句:“什麼多餘的話也不必說”,終究什麼也沒說,視線繼續垂下看地。

荀氏家主並未打算在她身上耽擱太久時間,打量了一回玉佩,感慨了兩句‘命勢無常’,便神色怡然地轉開了話題。

荀玄微把玉佩遞回來,溫聲叮囑她,“阮大郎君的玉佩收好了。書房裡無趣,出去玩罷。”

阮朝汐規矩地行禮告退出去,走出書房時,霍清川在簷下等著她,親自領她回屋。

阮朝汐心裡正想著,荀氏壁的家主果然在年前來了,但不見塢主那個過了年才滿十二歲的小妹,或許沒有跟隨前來拜訪……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軲轆轉輪聲。她迎麵看到一個極大的木輪椅,由數十餘名精銳部曲護衛左右,四名精壯漢子同時發力,小心翼翼地抬起木輪椅,越過主院門檻,緩緩地推進庭院。

木輪椅上坐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斯文男子。

距離太遠,靠近院門處又背光,阮朝汐看不清那人的五官,但從身上穿上的廣袖錦袍華服和高冠佩玉的穿戴,足以斷定是個高門出身的士族郎君。

她正走下台階的腳步頓了頓。前方的霍清川也同時停步,輕輕推了她一把,兩人拐進了旁邊回廊,給院門口出現的陌生郎君讓路。

但短短瞬間的對視,兩邊已經互相察覺了。

木輪椅旁邊跟隨了一位中年藍袍男子,麵色陰沉,阮朝汐看得有點眼熟,仔細多看兩眼,恍然想起,這位不正是前些日子在雲間塢見過、被綁了扔回荀氏壁的孟重光?

對麵也顯然想起了她。短短的視線交彙,遞過來沉沉的一瞥。

耳邊傳來霍清川的低聲催促,“站著莫要亂動,彆讓他們注意到你,我出去見禮。”

“好。”阮朝汐從霍清川的語氣裡聽出急迫和緊張,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還是立刻收回打量的目光,垂下視線,往角落陰影裡站了站。

霍清川迅速迎出去。“仆見過二郎君。”

這是阮朝汐第一回聽說‘二郎君’的稱呼。

她悄悄抬眼打量。

傳說中京城入仕,隨侍天子左右的的荀二郎君。在京城墮馬傷了腿,不能為官,辭了黃門侍郎的職位,回來荀氏壁休養……

眼前的輪椅,可不正是對上了。

庭院裡傳來細微的木輪轉動聲,輪椅上的郎君坐在庭院中央,如今可以看得清麵容了。

他二十出頭年歲,生得眉目疏朗,有三分肖似荀氏家主,正在和藹地微笑,“你是跟隨三弟的霍清川。我記得你。”

荀二郎君和霍清川閒話幾句,忽又笑指回廊深處站著的阮朝汐,“那邊又是哪裡來的小仙人,冬日踏雪,落足凡塵?”

阮朝汐一怔,往後退了半步。霍清川遠遠地和她對視了一眼,她從霍清川的眼裡看出焦灼催促,抬腳便走。

迅速走出了十來步,隱約感覺背後有視線燒灼,停步回瞥,木輪椅上的郎君果然還微笑著望她。

霍清川已經見禮完畢,從後頭趕了過來,低聲說,“快走。離二郎君越遠越好。”

這是阮朝汐從他嘴裡再次聽說‘二郎君’的稱呼。

霍清川以眼角餘光回望,聲音裡帶了催促,“二郎君那邊還能看見你。加快步子走。前頭轉過回廊就可以停下了。”

阮朝汐快步往前走,“二郎君和塢主關係不好嗎?”

“豈止是不好而已。”霍清川歎了口氣,“彆問了。荀氏自家事,幾位郎君不主動說起,切忌多嘴多問。”

阮朝汐默默地走出幾步,手指不自覺地摸上玉佩,

“霍大兄,塢主把我叫去書房,說了幾句話,看了玉佩。塢主的父親似乎誤會了。他以為我就是陳留阮氏大姓出身的……”

“你不是麼?”霍清川反問。

阮朝汐萬萬沒想到霍清川會如此回應,震驚地停頓片刻,“我不是。霍大兄你知道的,我是鄉野出身,和阿娘南下避難的路上被山匪劫掠,幸好塢主半路救下了我——”

“確實。” 霍清川腳步匆匆,顯然急於把她帶回屋裡,和白蟬交接,自己再趕回書房外守衛。

“世道太亂了。許多高門大姓也在南下避禍途中遭遇不幸,士族血脈零落塵埃,幸好郎君救下了你。又幸好我們和阮氏壁交好,你見到了阮大郎君,總算有機會回歸宗族,乃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阮朝汐越聽越驚愕,幾乎失去了聲音,半晌才想起分辯,“但是,阮大郎君派了人去司州探訪,至今還未有回信。我父親隻有五分可能是,有五分可能不是。而且我阿娘那邊……萬一我不是……”

回廊前方就是阮朝汐的東廂房了。霍清川緩下步子,終於回頭,看她的眼神複雜。

“阮阿般,多謝你前幾日贈我冰花。既然得你當麵稱一聲大兄,我總歸要多看顧你些。今日和你說的話,我隻說一遍,你聽好了。”

“郎君叫你不要多話,你就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問。阮大郎君的玉佩會落在你手裡,絕不是出於偶然。”

“郎君既然領著你見了郎主,當麵展示了玉佩,必定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後續。那麼,阮大郎君去司州探訪的結果隻會有一個。你的父親必然是陳留阮氏子。你必然會入阮氏宗族。從前的鄉野過往,莫要再提起了。”

阮朝汐震驚地閉了嘴。

霍清川繼續領路,她一路默默跟隨。走著走著,不自覺地摩挲著溫潤的玉佩表麵,想起了那句“庶民冒姓,斬首大罪。”

她清晰地回想起,在書房時,荀玄微明確地對她搖頭,示意她不要開口。

耳房裡給她帶的話,同樣是那句‘什麼也不要說’。

霍清川的腳步又實在太急了。她跟在後麵,幾乎要小跑才能跟隨。

還未走到前方回廊轉彎處,和等候的白蟬會麵,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動靜。

書房裡得知荀二郎君前來拜訪,荀玄微領著楊斐迎出來,兩撥人在庭院裡相逢。

“不好。”霍清川立刻停步,“阿般自己回屋。今日人多手雜,我需跟著郎君,你在屋裡莫要出來。”

阮朝汐點頭應下,穿過庭院角落垂掛的枯藤枝,往廂房的方向走幾步又停下,回頭看霍清川疾步回返。

庭院遠處,荀玄微噙著一抹清淺笑意,腳踩木屐下階迎接,清脆閒適的木屐聲遠遠隨風傳來。

木椅上端坐的荀二郎君在陽光下仰起頭,回報以溫善和藹的笑容。

同宗從兄弟兩人客氣寒暄片刻,荀二郎君轉過身,遙遙指了指立在角落枯藤枝處的阮朝汐的方位,笑說了句什麼。

荀玄微笑答了一句,部曲們搬動輪椅,兩人同入了書房。

荀二郎君當先入了書房,荀玄微臨入門前,腳步微頓,眸光回轉,往阮朝汐的方向遙遙遞過一瞥。

那一眼和他平日裡的眼神不大一樣,阮朝汐還未反應過來,白蟬急步趕來催促,“快彆站著了。郎君不悅,催促你儘快回屋裡。”

阮朝汐一驚。荀玄微神色並無異常,她實在沒看出來哪裡不悅了。

往前加急快走了幾步,她納悶問,“荀二郎君怎麼知道我站在這兒?他明明身子背對著我。”

白蟬解釋,“二郎君邊跟著的幾個,都是荀氏壁裡年輕一代最得力的家臣,郎主早早給了二郎君。其中就有武學天資卓著的,周圍細微動靜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哦。原來如此。”

走了幾步,阮朝汐疑惑地問,“南苑的四位兄長,難道也是荀氏壁選過來的……”

“都是我們郎君從豫州鄉郡裡親自挑選的。”白蟬輕聲催促,“彆問了,快走吧。”

阮朝汐往自己屋裡走去。

她入雲間塢已經數月了,自以為熟悉了塢裡的人事。沒想到短短半日,卻顛覆了她的所有認知,仿佛置身在重重迷霧之中,越想越迷惑難解。

明顯生了嫌隙的荀氏家主,看起來和善可親的荀二郎君,如臨大敵的霍清川。放任荀氏家主誤會自己出身。霍大兄的私下警告……

重重的疑問壓在心頭,仿佛雲霧遮蔽山巒麵目。直到進了廂房,她終於還是把疑問往下深壓,最終什麼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