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曆陽聞鼙鼓(三)(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8296 字 4個月前

霍清川在當日午後過來找了她。

“仆見過十二娘。”霍清川洗沐乾淨, 換了身清爽衣物,站在廊下台階茂密的紫藤邊,躬身行禮, “郎君問十二娘安好。”

阮朝汐隔著窗隻聽著, 不應。

霍清川喚了兩聲, 窗前端坐的纖長身影始終不搭理,喚到第三聲‘十二娘——’眼見阮朝汐起身就要關窗,他無奈換了稱呼,“阮阿般!阿般!”

一雙明澈烏眸終於轉過來, 清淩淩地打量著紫藤長廊階下身姿挺拔的年輕家臣, “霍大兄來了。三個月不見,見麵就喊錯名字。”

霍清川苦笑,“郎君早吩咐了,你已長大及笄, 不許再喚你小名。我明知故犯,如果較真的話, 算是暨越。你彆為難我了。”

走上幾步,從懷中取出一封竹筒, 雙手奉上, “裡頭的是郎君手書。郎君今年兼任了司州刺史的職務,在京城諸事忙碌, 熬到深夜寫了這封信。他叮囑說, 務必要親手交給你, 要你當麵打開觀看。”

阮朝汐下了石階,接過竹筒,打開蠟封火漆,從竹筒裡倒出一封書信。用的依舊是京城裡最上等的銀光紙, 光澤雅致的信封上慣例一個字也未寫。

阮朝汐不急著拆信,而是把整封信放在手裡掂了掂。

入手厚重,分量不輕。

她掂著書信沉甸甸的分量,連臉上笑意都消失了兩分。

“收到了。”她把書信攏在手裡,手背到身後去,眼不見為淨, “在外頭不好拆信。等回來屋裡,我會拆看的。勞煩霍大兄回稟一句,就說我當麵看過了。”

霍清川認識她不是一年兩年了,目光裡帶出幾分懷疑, “郎君叮囑得緊。務必要儘快拆看,敷衍不得。”

“……哦。”阮朝汐敷衍地應了,捏著信封的手背在身後,兩人沿著長廊慢騰騰地走幾步。

“大兄最近在京城可好?徐二兄可好?燕三兄可好?”

霍清川沒有即刻應答。

他的目光落在身側少女的烏發間。今日見麵第一眼,他就敏銳地察覺,鴉色發鬢裡新插了一支代表成年及笄的玉簪。

他每兩三個月往返一次京城和豫州。不是朝夕相處,也不是長久不見。恰到好處的時間間隔,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兒逐漸長大,成長為窈窕少女的全部過程。

在西苑時慣梳的雙丫髻拆散了,改梳成靈動飄逸的流蘇髻。一支精巧玉簪插在環髻烏發間,簪頭雕刻成兔兒拜月的樣式,正符合她的年紀,嬌俏又可愛。

霍清川轉開了視線。

他是跟隨荀玄微時間最久,也是家臣裡生性最沉穩的一個。無論心裡如何波瀾,表麵絲毫不顯。

“諸人都好。年紀最小的燕斬辰今年也及冠了,郎君給他行了冠禮,上個月正式拔擢入仕,領了六品將軍武職。”

“對了。還未慶賀阿般及笄大喜。”霍清川從懷裡取出一個狹長的烏木盒,雙手遞過來。

“勞你在豫州記掛我們。我和徐二弟,燕三弟,三人一起攢錢買的賀禮。我們身家不厚,阿般不要嫌棄禮薄。”

阮朝汐見那烏木盒的形製就猜到裡麵裝了什麼。

她雙手接過木盒,或許是一路都在懷裡貼身裝著,烏木盒表麵的木質都焐熱了,觸手溫暖。

阮朝汐無聲地彎了彎眼,當麵打開了木盒。

裡麵不出意料,靜靜躺著一支金簪。

足有二兩重的足金簪,簪頭雕刻了一朵雍容盛放的牡丹。阮朝汐把金簪拿在陽光下細細探看,雕工雕得極精細,多重花瓣一層層綻開,花蕊引蝶蹁躚,就連花瓣邊緣滾動的圓潤露珠都清晰可見。

“這朵牡丹……是霍大兄自己刻的?”她越看越像,懷疑地說,“有年霍大兄送我的冰花,就是同樣式樣的牡丹,上頭的蝴蝶和露珠的位置都差不多……”

霍清川咳了一聲,默認了。

“買金簪的錢是我們三個一起湊的。幼棠先找金匠描了個牡丹花樣,我覺得俗氣,索性自己雕了一朵……比不得阿般頭上的玉簪精巧。”

阮朝汐捏著金簪,眼睛裡帶了真切的笑意,“我極喜歡這簪子。多謝霍大兄。替我謝謝徐二兄和燕三兄。”

素白的指尖摸索了幾下,當麵把金簪插進了發髻間。

陽光映在金簪尾端,光芒耀眼,戴著牡丹金簪的少女笑意明豔。

阮朝汐向來穿得素淡,人映在日光裡,如玉容色仿佛映出淺淺光暈,展顏微笑時,比金簪還要耀眼三分。霍清川的目光裡帶了掩飾不住的讚歎。

下一刻,他轉開了視線,往後退了一步,重新走去廊下站著。

“我們三個的心意送到,阿般收下即可,不必當真佩戴起來。若被人問起來曆,也不好應答。”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鐘十二去書房求情果然有效,七娘被解了禁足,立刻提著裙擺跑出屋,兩名女婢匆忙追在身後,“七娘,不可疾跑,失了身份。”

荀七娘才不管,如一隻輕快的小鹿般小跑過庭院, “十二娘!阿般!二兄終於肯把我放出來了。”

霍清川閉了嘴,再退開兩步,隻簡短地說了句:“郎君近期得空,會來探望十二娘。”行禮告辭。

類似的話,這些年聽過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最近一次在她及笄前後。阮朝汐聽完,笑了笑,把臉轉向旁邊。最後那句話便如一陣清風般消散在耳邊。

七娘是從身側趕來的,早瞅見了阮朝汐捏在身後的信封。

“這麼厚的信?三兄托霍清川給你的?”荀鶯初大感驚異, “裡頭都寫了什麼?三兄給我的家信從來都是薄薄一張,隻是些‘你如何?我安好’之類的寒暄話。多幾個字也是不能的。”

阮朝汐把書信藏在身後不肯給,“塢主隻有對人不滿時,才會多寫。你收到薄薄一張家書,說明塢主對你一切滿意,沒什麼好教訓的。”

七娘:“嘁!三兄分明就是在敷衍我。”

兩人說說笑笑地穿過庭院,走到中央最空曠、人最少的地方,阮朝汐放輕聲音勸誡好友:

“曆陽城當真不好去。你沒有見過平盧王,我也隻是五年前剛來時見了他一次。……那一次便足夠了。那是條毒蛇,殘忍嗜殺,我們輕易不要去他的巢穴。”

荀鶯初詫異地說,“可是阮家長兄就在曆陽城裡,任職曆陽太守已經三年了。我家九郎也在曆陽任職做事。聽說這次城裡高僧講經,豫州不少士族特意趕去曆陽,都是去辨析經義,闡明佛理。他們都好端端的。”

“毒蛇蟄伏不出,不代表從此向善了。今日不咬人,明日不咬人,不代表一輩子不咬人。何必把自己送進巢穴邊,拿自己性命賭一次毒蛇會不會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