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曆陽聞鼙鼓(五)(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7732 字 4個月前

細碎陽光從枝葉間灑落, 鳥雀盤旋山道。外觀極不起眼的樸素馬車停在山道邊。

高聳山崖的大片陰影遮擋住車駕,周圍來回走動的部曲影影綽綽,靠近山崖那邊光線黯淡, 看不清楚麵孔。

阮朝汐下了車,在白蟬的攙扶下緩步走近馬車邊,越走近腳步越慢,心跳如擂鼓。

“點燈。”她聽到一個極熟悉的清冽嗓音如此說道。

部曲掀開馬車布簾, 點起了油燈。

油燈擺放在車廂中央的矮案處,映亮了整個車廂內壁。五年未見的人此刻正好好地坐在案邊,微風吹動燈光, 燈影晃動, 頎長人影亦晃動。

荀玄微溫和地望過來,語氣一如往常地舒緩平靜,仿佛兩人之間並未橫亙著漫長的五年光陰。

“許久未見, 甚為掛念。阿般,一切可安好?”

阮朝汐沒應聲。低垂的視線飛快抬起,隔著濃長睫羽迅去一瞥。

車裡的人和記憶裡相比, 眉眼清雅依舊, 風采灼然更勝。

五年未見, 相比於當年山中隱居時的怡然恬淡,如今風華皎皎如海上明月, 貴氣令人不敢直視。

他穿衣也變了。

從前在雲間塢時,慣常穿深深淺淺的藍色, 青色,時常著廣袖袍,腳踩木屐,從容行走於雨後山間。

如今在京城習慣了服紫。

紫為貴色。他今日就穿了通身紫色的曲領金線麒麟祥雲紋袍, 袍袖以近乎墨色的絳紫色滾邊,襯得白皙手腕如玉,周身貴氣逼人,卻也生出難以接近的仰望感覺。

隻有領緣袖緣以金線勾勒的展翅玄鳥圖案,依稀還有幾分從前雲間塢時衣著的影子。

阮朝汐喉嚨哽住了。

在過去五年間,她曾經無數次地設想過見麵的情形,也曾經偷偷扳著手指期盼每次的新年。隻可惜新春年年定期而至,而人始終未至。

所有人都說,荀三郎君身居高位,為天子所信重,新年需入宮赴宴賀歲,回不了鄉是常事。

楊先生也私下裡和她說,郎君在京城裡升遷得太快了,局勢瞬息萬變,不離開京城是穩妥之道。

每年除夕,在雲間塢的爆竹歡笑聲中,阮朝汐耳邊聽著眾人讚歎議論,嘴裡什麼也不說,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想,

騙人。騙人。

說好的每年過年回來的,說好的得空路過會看望的。人呢。

但今日當真見到了人,卻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刻,毫無征兆出現在麵前。她心裡積攢了許多年的紛亂念頭齊齊冒頭,一句話也說不出,腦海裡一片空白。

燭火的搖曳微光下,她筆直地立在車邊,隻抬起一瞬的視線固執地盯住地,許久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

荀玄微並未出聲催促。

明亮的油燈映照下,他同樣仔細地打量麵前五年未見的人。

時光鬼斧神工,於無聲無息處穿鑿山川,令少年時植下的樹苗成長為參天巨木,也令扯著衣袍垂淚離彆的稚弱女童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婀娜少女。

她長高了,長大了。

小時候的執拗脾氣卻似乎沒什麼變化。

荀玄微耐心地等了一陣,再開口時,聲音裡帶了細微感慨。

“來回寫了上百封信,也不知我何處開罪了你,這兩年的來信越來越短少。如今見了麵,連正眼也不肯看我,一個字也不肯與我說了?”

阮朝汐還是不肯抬頭,張了張嘴,想說‘不是’,一滴晶瑩的淚卻大顆滾落下來,啪嗒,滴在車板上。

那滴淚落得出乎意外,她自己都覺得愕然,急忙抬手擦去了。

視線依舊頑固盯著地,極冷淡地說了句“並沒有得罪什麼。塢主對阿般的好,阿般都記得。”

荀玄微姿態隨意地倚在案邊,視線若有所思,掠過車板不起眼的水漬。

“阿般還記得,我甚欣慰。”他放緩了聲線,和她閒話起家常。

“我在京城已久,雖偶爾回豫州探望,應該不會停駐太久就要回返。如同舊日那樣稱呼‘塢主’,不太妥當。阿般換個稱呼可好?”

他的指尖緩緩摩挲著案上一個黑檀木長盒,“這麼多年了,阿般在雲間塢裡始終稱呼二兄‘二郎君’,也顯得過於見外。趁著這趟回程,稱呼一起換了罷。”

阮朝汐還是沒應聲。

荀玄微仔細觀察她臉上此刻的神情,抬手指了指對麵,“若不是心裡惱怒我,為何不坐?”

阮朝汐堅持說,“沒有。” 終於走過去幾步,端正跪坐在短案對麵,曳地長裙如春花綻開,遮住了車板上那處微小的水漬。

荀玄微看在眼裡,並沒有說什麼,在明亮燭火下打開黑檀木盒。

一支光華剔透的玉簪,被雪青色絲綢層層包攏著,置放在名貴木盒裡。

阮朝汐聽到了對麵的細微動靜,線始卻終頑固低垂。除了剛進來時的那飛快一瞥,再沒有抬頭看第二眼。

燈光流瀉如水,映照在她低垂的眉眼間。

荀玄微仔細觀察對麵之人的神色。跪坐下來時刻意整理得衣擺整齊,身姿挺得筆直,但繃緊的小巧下頜,紅潤下唇抿緊成一條直線,還是顯露出心裡的不平靜。

他的目光往上,注意到她紮起了流蘇髻的少女發式,烏發間一支極精巧的兔兒玉簪,一支牡丹金釵,在燈火下熠熠閃光。

“好精巧的玉簪。”他笑讚了一句,“可是阮郎從曆陽城相贈的及笄禮物?”

阮朝汐的目光盯著飄搖紫色衣袂,嘴裡極簡略地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