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 曆陽聞鼙鼓(六)……(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9563 字 6個月前

轉回身吩咐,“去一個人去刺史府。京城有聖旨,速速通傳平盧王殿下出來迎旨。”

——

平盧王元宸,和阮朝汐記憶裡並沒有相差太大。

穿了紫袍公服,王爵玉帶,如果說和當年城下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當年肆意如狼的眼神,換成了如今假惺惺的寒暄微笑。

“多年未見,荀郎風姿灼灼,更勝往昔啊。”

“平盧王殿下同樣風采過人。”荀玄微含笑致意,“猶記當年塢門下,殿下一身紅袍如火,動如疾風,令人難以忘懷。”

元宸放聲大笑。

“年輕時不懂事,到處亂跑。這幾年懶得動彈了,就在城裡喝喝小酒兒,聽聽小曲兒,抱著美人兒,偶爾聽個佛經。哎呀,最近城裡來了個會講梵語的大和尚,佛經講得精妙!精妙絕倫!我聽大和尚說‘不淨觀’,美人如玉,不過是血肉囊皿。一場佛法聽下來,懷裡的美人兒都失了顏色,我回去就把美人兒殺了。果然是紅顏白骨,皮囊而已。剝了皮囊,放乾淨了血,骨頭瞧著都差不多。”

阮荻臉上頓時變色,露出欲乾嘔的表情,站在原處強忍著。

荀玄微泰然自若地接了句,“佛家戒殺。恕下官直言,殿下的佛理還需精進。”

元宸縱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還是荀郎說話有意思。本王多少年沒遇到像荀郎這樣的妙人了。哎,你去京城這幾年,本王懷念得緊。”

好容易笑完了,斜睨旁邊臉色難看的阮荻。

“阮荻,彆在本王麵前整日掛了個張鍋底臉,瞧都瞧膩味了。你放心,那天殺的美人是個新得的尋常貨色,不是你心心念念記掛的崔家美人兒。崔家美人兒可是你們士族公推的第一高門出身的稀罕貨色,本王好容易才弄到手,怎麼舍得殺了。崔美人兒被小王養得極好,下次帶出來讓你瞧瞧。”

阮荻忍著氣道,“不必如此。下官並無不敬的意思。殿下誤會了。”

元宸還要說話,荀玄微便在這時從袍袖中取出一幅黃紙卷軸,吩咐身側部曲,“掌燈。聖旨下。”

元宸嗤了一聲,撩袍跪倒迎旨。

阮朝汐的耳邊終於清靜了。

嘈雜聲消失了個乾淨,天地間隻餘下一道清冽嗓音,泠泠如山澗流泉,以極舒緩的語氣逐句念出聖旨。

阮朝汐側耳聽著,逐句皺起了秀氣的眉頭。

她並不怎麼熟悉聖旨的用詞製式,雖然念聖旨的語氣舒緩,但她聽來聽去,仿佛字字句句俱是嚴厲訓斥言語?

斥責平盧王身在豫州,荒唐浪蕩,不恤妻室。京城高門士族:太原王氏出身的發妻不到一年便病逝。

同樣京城高門出身的續弦,竟然也在嫁過來半年內急病過世。導致皇帝在京城試圖為他這個幼弟再次議親時,“群臣色變,寂然無聲。”

但要說論罪,卻也沒有。洋洋灑灑數百字的訓斥言語之後,最後輕輕落下:

“宜在豫州本地,尋品望灼然之大族,良質賢淑之佳女,應備婚嫁事宜,再結秦晉之好。”

阮朝汐越聽越驚異。

這五年裡,平盧王在豫州安分了不少,再未領兵攻破塢壁,她聽得最多的不過是平盧王各處遊獵的浪蕩事。這廝居然成了兩次親,死了兩任夫人?

平盧王的第三任夫人……要在豫州本地大族裡找?

她心裡突地一跳,想起了比她大一歲、至今待字閨中的荀七娘。

指尖悄然撩起布簾,遞過擔憂的一瞥。不遠處荀七娘的大車安靜下來。

燈火通明的城門下,平盧王被當眾罵了個狗血淋頭,若無其事起身接旨,還能說笑幾句,“這回怎的罵得如此之狠。這道聖旨,該不會是荀郎起草的罷?”

荀玄微把聖旨兩邊合攏,交付過去,“聖上親自口述,下官當日正好隨駕,奉命草擬的聖旨,句句都是上意。對不住殿下了。”

平盧王嘿笑,“小王天生命硬,克死了兩任夫人,皇兄還逼著我娶第三任,何必催逼至此,小王心裡有苦難言啊。荀郎,聽聞你精擅玄學命理,不如隨小王去刺史府,給小王批個命格?”

嘴裡輕佻說著,抬手往後一揮,身後跟隨的府兵將領上前兩步,做出相邀的手勢。

阮荻,阮氏跟隨出城的眾多部曲,臉色齊齊大變。

阮朝汐無聲地倒抽了口氣。對麵的車簾掀起細縫,露出荀七娘惶然的眼睛。

荀玄微抬手把黃紙聖旨往前遞,元宸本能地一把接住,就在這個短短空隙瞬間,徐幼棠和燕斬辰迅速提刀上前,一左一右擋在府兵將領麵前,毫不掩飾滿身殺氣。

荀玄微含笑推辭, “殿下誤會了。下官略通玄儒清談而已。批命雲雲,都是鄉野謬傳罷了。”

“嘿,荀郎不給小王麵子。”

“不敢欺瞞殿下。”

兩人在明亮火把下客套幾句,荀玄微從容告辭,回身往阮荻處走來,元宸目光陰惻如狼,繞著城外不見頭尾的荀氏車隊和隨行部曲打量幾圈,原地捧著聖旨,轉身進了城門。府兵們潮水般跟隨進入城洞。

阮荻站在原地半晌沒動,用力搓了把臉。

阮朝汐放下簾子。自從平盧王出現,城下瞬息萬變,短短幾句交談隱現殺機,她頭一次遭逢這種場麵,一顆心砰砰地跳動不止。

她和白蟬互相看著,目光裡都帶著餘悸,兩人半晌沒說話。

車輪緩緩滾動,向遠離城門的方向駛去。阮荻帶著阮氏部曲,沿著官道一路遠送。

“天色已晚,原想留你入城一兩日,設宴洗塵,再好好敘敘舊。但沒想到……今日會是這麼個局麵。哎。”

遠處城牆在夜色天幕下若隱若現,阮荻歎息回望, “毒蛇蟄伏洞中五年不出,出則噬人。之前是我大意了。今晚我就不留你了,相逢有期。”

雙方在車隊護衛的空地中央行禮告辭時,阮朝汐在車裡站起身。

白蟬驚問,“十二娘要做什麼?郎君吩咐了,好好坐在車裡,不要出去。”

“不下車。”阮朝汐果然並未下車,抬高嗓音喚道,“長兄。”

匆忙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片刻後,車簾被人猛地掀開,阮荻震驚的麵容出現在車外。

“十二娘!剛才聽著聲音就像是你。你怎麼坐在這輛車裡,荀郎說這幾車都是野味……”阮荻嘶了聲,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驚疑回身看了眼不遠處的荀玄微。

時機緊迫,阮朝汐不想再計較什麼‘野味’之類的話頭了,難得見一次長兄,她隻想當麵道個謝。

“我馬上就走。”阮朝汐歪了下頭,露出頭上簪的兔兒玉簪,“多謝長兄的及笄之禮,我很喜歡。”

阮荻繃緊的神色舒緩下來,在火把亮光下打量她烏黑發間的玉簪,目光裡帶了讚賞笑意,

“我就知道定然適合你。不枉我花了大力氣搜羅來。”

阮朝汐抿著嘴,衝他笑了笑。

她剛才在車裡小睡,玉簪有點歪斜,阮荻憐愛地替她扶了下簪子,叮囑說,“曆陽城裡有那位凶神在,我也不好留你。還好你在車裡未現身,原路快快回去。”

“長兄在城內也小心,出行多帶部曲。”阮朝汐放下了車簾。

馬車後方的官道邊,荀玄微停下即將登車的動作,遠遠地盯著這邊兄妹言笑和睦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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