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曆陽聞鼙鼓(七)(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7087 字 6個月前

她不喜西苑的嚴苛教養,不喜沈夫人麵對她時、仿佛雕琢名貴玉器般的打量眼神。但京城的來信裡說,她不可搬離西苑,她需要信賴沈夫人,接受沈夫人的教養。她強忍著照做了。

她一一照做了,京城寄來的信卻還是越來越薄,變成了寥寥兩三行字。

所有人又異口同聲勸她,郎君事務忙碌,雖然沒空多寫信,但心裡是記掛著你的。

什麼是記掛。消失了行蹤,背約而不至,無形無影的記掛嗎。

但這世間似乎有另一套的衡量規則。屬於這個紅塵俗世的,可以用箱籠多少,價值貴重,千裡之外借著霍清川口中傳遞來的幾句問話,雖然毫無內容但準時寄到的“安好勿念”手書,就能體現出來、讓所有人讚歎感慨的“難得的記掛”。

阮朝汐垂下了視線。她的性情隨著年紀長大而逐漸內斂,麵上看不出心事。

她盯著名貴木盒裡的剔透玉簪,看起來正在思考,隻有藏在袖裡的不自覺握緊的纖長手指,隱約現出心頭的紛亂。

她今晚見識了官場交鋒的可怕之處,試圖放下心底日積月累積攢的情緒,換成世俗的角度,理智地思考荀玄微在京城的這五年。

或許他真的深處旋渦之中,忙到夙興夜寐。人在京城的這五年,或許經曆了無聲的刀光劍影。

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貪戀溫暖陪伴的小孩兒了。計較是小孩兒才做的事,或許她確實不該再多計較。

她盯著檀木長匣好一陣,直到徐幼棠露出觀察探究的表情,這才抬手摸了一下簪頭精致玲瓏的搗藥小兔兒,從木匣裡取出玉簪,隨手放在身邊矮案上。

“有勞徐二兄送來。”

牛車簾子放下了。

——

“十二娘接下了。”被團團護衛的林間空地中央,徐幼棠在馬車外如實回稟。

車裡正在披衣書寫公文的荀玄微停下了動作。

“如何接下的?”他隔著車簾詢問,“可是白蟬在旁邊勸說?接下時神色如何,極為勉強,還是厭煩,亦或是神色自若,讓你看不出心裡所想?”

徐幼棠思索了一陣。

“白蟬確實在旁邊勸了一句。但仆看來,並未起什麼作用。十二娘盯著玉簪看了不短時間,不知在想些什麼,仆看不出。表情……有些掙紮不定?最後還是接下了。”

“十二娘的情緒並不怎麼外露,神色間未表現出勉強,絕對談不上厭煩,但也算不上神色自若。如果形容的話,唔……”徐幼棠想了半天,謹慎地用了個字眼,“有些煩惱?”

“煩惱?”荀玄微若有所思,把字眼重複念了一遍,紫毫筆架回筆山,轉開了話題,“霍清川還在雲間塢未歸?”

“霍大兄兩三日前上了雲間塢,慣例會在塢裡停留五日。此刻應該還在。”

荀玄微吩咐下去,“遣個人去雲間塢,即刻把他召來。我有事問他。”

“是!”

燭光跳躍,映亮了荀玄微身前的書案。

清漆桐木案上,放置了一摞數十封的書信。顯然有了不少年頭,邊緣卷起黃邊,塞滿了十幾張信紙的信封撐開了口。

最上方第一封的信封上,以稚嫩筆跡一筆一劃端正書寫著,“塢主敬啟。”

荀玄微的指腹劃過鼓鼓囊囊的信封,露出細微的懷念神色。

往下摸索,下麵的書信越來越薄,直到最後幾張,信封上的筆跡早已圓融大成,清麗雅致中呈現風骨,以一筆舒展的行楷,同樣書寫著:“塢主敬啟。”

他隨手抽出一張信紙,裡麵以行雲流水的行楷筆跡,寫下極冷淡的兩三句問候。

“塢主敬啟:

雲間塢一切如常,安好勿念。

朝汐”

幾十封新舊書信在麵前鋪開,他的視線帶著探究深意,從厚薄不一的信封挨個掠過,試圖越過五年歲月,尋找出心中疑問的答案。

“相隔五年,性情大變。”

“這五年裡,她可是記起了什麼?”

“……記起多少?”

玉簪賀禮被收下,木盒被徐幼棠帶了回來,此刻就擺放在手邊。

荀玄微凝視著麵前打開的空木盒,抬起手,輕撫過盒底盛放玉簪的雪青色柔軟絲綢。

對其他人親厚,唯獨對他冷漠。上輩子嘗夠的滋味,讓他在今晚看到她對著阮荻展顏而笑時,瞬間想起了前世種種。

但她若想起了前世,絕無收下玉簪的可能。

白日裡見麵鬨了一場,她今夜如果繼續堅決不收,扔了,砸了,反應越激烈,他越可以窺出幾分真相。

她卻又放軟身段,收下了玉簪。出乎意料的舉動,倒讓他生出了許多思慮。

世間難得恒事,人心輕易生變。

究竟是真心冷淡。

……還是假意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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