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 46 章 曆陽聞鼙鼓(十三)……(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9205 字 4個月前

山腳楓林邊。

阮朝汐團扇掩麵, 遮擋住大半麵容,隻露出一雙烏黑星眸,掀開了車簾。清淩淩的目光詫異遞過一瞥, 隨即轉開。

耳邊傳來白蟬的客氣詢問, “九郎為何攔車?十二娘已經遊玩儘興, 將要離去了。”

荀九郎不理會委婉的勸退說辭, 站在路邊,和車裡的阮朝汐文縐縐說起話。

“在下精擅辭賦,在豫州略有才名。去年鄉郡裡議品, 得了豫州大中正的厚愛,將我品議為‘灼然二品’[1]。豫州士族諸姓門第,去年得了‘灼然二品’的, 隻有我一個。”

“朝廷原本下了征辟令,征召我赴京城出仕。家中不舍我遠離故土, 因此才改去了曆陽城, 投奔阮君的太守府麾下任職。”

“曆陽城裡的高僧遊曆講經, 我心向往之, 曾夜探佛寺, 和高僧月下辯法。十二娘呢?莫非你也雅好佛學?專程前來聽經?”

阮朝汐坐在車裡,詫異地聽著荀九郎自報家門。

她隻偶爾應荀七娘之約去過兩三次荀氏壁,從未見過荀氏的郎君。雖然偶爾聽人提起過荀氏出了位灼然二品,但她既不認識,也未多問。

白蟬放下車簾,視線回望過來,帶著幾分吃驚,又帶著點思索的意思。

“十二娘和九郎並無交情,周圍又無長輩, 在路邊停車對話不妥當。奴要不要下車把人請走?”

阮朝汐點了點頭。

白蟬還未來得及下車,前方鐘少白已經過來了。

他今日穿了身過於張揚的織金紅袍,還未來得及遊玩,和突然駕臨的平盧王撞了袍色,被荀玄微下令不得上山,跟著車隊在山腳下等了半天,氣惱難平。

好容易等到荀七娘和阮朝汐下了山,車隊還未走出幾步,荀九郎又跟過來攔了車。

鐘少白滿肚子的火氣都衝著荀九郎去了。

兩家是世交,鐘少白的母親出身潁川荀氏,說起來是兩代內的表親,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郎,從小就是互相比較的對象,彼此知根知底,互相瞧不上,兩人的惡劣態度實在不像是親戚。

鐘少白冷笑一聲,“什麼‘心向往之’。荀九兄向來隻推崇儒玄兩道,看不上佛家。何時對佛學有興趣了?做人怎能如此虛偽。”

“上下求索,舉一反三,不亦樂乎。”荀景遊神色冷淡而倨傲:“小十二,你連儒玄兩道都參不透,隻怕讀不懂佛經。”

兩人冷嘲熱諷個不停,阮朝汐看在眼裡,默默地想,這個年紀的士族兒郎,怎麼一個比一個脾氣差。再吵幾句,隻怕要當場動手。

她和鐘少白、荀鶯初自幼相識,三人在雲間塢玩得好。這位荀九郎今日才見麵,當然比不上和荀七娘、鐘十二郎的玩伴情分。

心裡分了親疏,對待兩邊的態度當然不同。

阮朝汐掀開了碧紗窗簾。

“十二郎,彆這樣。”她輕輕扯了下小窗前站著的鐘少白的衣袖,示意他彆說了。

又對荀九郎極客氣地寒暄,“我哪裡通什麼佛學,湊個熱鬨而已。九郎家學淵源,若是雅好高僧講經的話,高僧還在水邊講五誡,不敢耽誤九郎的時辰。九郎回去聽吧。”

鐘少白聽出了話裡的偏向,嘴角都翹起來了,斜睨著臉色難看的荀九郎,還想得意追諷幾句,阮朝汐直接和他說,“你閉嘴。”

鐘少白聽話地低下頭,往後退了一步。手背在身後,指腹緩緩撫摸著被素手扯過的一角布料。

荀景遊卻在這個短短的瞬間,迅速平複了爭吵帶來的慍怒情緒,鎮定下來。

“好叫十二娘得知。”他往後半步,規規矩矩地抬手行禮,阮朝汐詫異萬福還禮,耳邊聽荀九郎繼續說道,

“聽高僧講經倒是其次。在下自小跟隨父親出行各處,走過千裡山川,見識黎庶風貌,也曾遭遇戰事,僥幸逃脫。萬千感慨落於筆下,收錄成詩文集一卷,去年送至京城,得了吾家三兄的青睞,僥幸得三兄稱讚一句‘眼望山川,胸懷丘壑’,在京城略有薄名。”

說罷,荀九郎從袖中捧出一卷詩文集,客氣遞上,“請十二娘指正。”

阮朝汐:“……”

她十歲才啟蒙進學,耽誤了不少時日,常常感覺自己學識淺薄,對荀九郎這種才華卓著、少年時便能寫詩作賦的高才便有些敬而遠之。

眼下人杵在麵前,不僅謙虛地誇耀自己的辭賦‘名動京城’,得了他三兄荀玄微的青眼,居然還當麵雙手奉上了精心裝裱的詩集卷軸,堅持要她‘指正’。

阮朝汐啞然片刻,默默地收下,交給身邊白蟬。

“有空定當拜讀九郎大作。”她歎了口氣, “我才疏學淺,指正就不必了。”

始終在車邊冷眼瞧著的李奕臣,忽然出聲打斷道,“有人遠遠地過來了,不知什麼來曆。十二娘,山路邊不宜久留,儘快下山。”

“那就走。”

送走了難纏的荀九郎,阮朝汐隻覺得心累,回了車上。

——

半山腰木樓閣。

曆陽城帶來的兩千府兵黑壓壓一片,環衛木樓四周。

遠處憑欄眺望的紅袍人影遺憾地一拍木柱子,扼腕說,“荀郎賭贏了,本王賭輸了。那小娘子居然沒下車。沒意思。”

荀玄微已經吩咐仆從取來三個空杯,在食案上一字擺開,“賭酒三杯,認賭服輸。還請殿下滿飲。”

“區區三杯酒,喝了。”元宸打賭倒是痛快,爽快地三杯直接灌下去,

旁邊的阮荻無言擦去額頭滲出的冷汗,舉杯道,“下官敬陪三杯。”

元宸讚道,“不錯。阮郎雖然做事磨嘰,喝酒還是很乾脆的。”

三杯下肚,元宸放下酒杯,抹了把嘴角,哈哈笑起來,“荀郎在京城被人吹到了天上去,句句都是“神姿高徹”,‘皎月無塵’,居然會提議賭酒,實在有意思。荀郎的賭約,本王肯定要應的。”

荀玄微憑欄遠眺,打了個岔的功夫,牛車已經走遠了。

他毫不在意地自斟自飲了一杯,“既然入了官場,就莫談什麼皎月無塵。所謂盛名,不過是水中月,身後影,虛妄幻象罷了。當不得真。”

元宸撫掌大讚,“精妙!比大和尚的佛經還精妙三分!”

喝到半醉的視線斜乜過來,“荀郎說說看,入了官場,不談盛名,該談什麼?”

荀玄微舉起手裡金杯,遙遙敬酒,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合縱連橫,無非是‘利’字當先。”隨即點了點案上放置已久的那份文書。

元宸早瞧見了,他不是胸無城府的人,荀玄微不提,他裝作沒看見,忍著不問。現在立刻饒有興趣地打量那字麵向下的文書, “荀郎這是有備而來?願聽其詳。”

荀玄微扶欄啜了口酒,說,“勞煩阮郎退避三尺。”

阮荻心裡像是被幾十隻貓兒同時抓撓,煩躁地起身去了遠處,去閣樓背麵的欄杆處喝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