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 49 章 曆陽聞鼙鼓(十六)……(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1665 字 4個月前

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

他這幾日心神緊繃,家族給他帶信,曆陽城裡那位煞星給他帶信,各方來人找他打探動向,他在幾方勢力間門輾轉挪騰,幾乎被拖垮了。

如今終於出現了一線曙光。對於他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

“十二娘,聽我說。事有轉機。”阮荻興衝衝拉著阮朝汐在書案邊對坐下,門窗緊閉,擺出密談的姿勢。

第一句話直截了當就說,“你可知自己的生辰八字?速速寫給我。”

阮朝汐一驚。堪輿兩家小兒女的八字,是正式議親之前的必然一步。

“你的出身和九郎不甚般配,九郎母親原本不肯點頭。但是一來,九郎意甚堅決,令他母親動容;二來,你是由你荀三兄親自領進雲間門塢,又在雲間門塢教養長大,九郎的父親點了頭。”

他感慨地笑歎道,“這樁親事能成,你荀三兄助力甚多,他今日出塢了,等他回來,你要當麵謝他。”

阮朝汐麵無表情跪坐在原處,唇線抿成直線,一言不發。

阮荻心神暢快,並未察覺異樣,迭聲催促她書寫八字,阮朝汐慢慢地抬手研墨。

“荀三兄出去了?幾時回來?”

“出去訪友。剛出的塢門,我送了他便來你這處。一兩日後回返。” 阮荻隨口道,他記掛著另一樁心事。

“若八字合適,兩家便要納彩,問名。你父親的衣冠塚,已經安置在阮氏祖墳,並無什麼好說的;但你母親的墳頭至今落在外頭,極為不妥當。我和你荀三兄商量好,會儘快把你母親的墳也遷入阮氏祖墳,和你父親合葬一處。”

他一番話未說完,阮朝汐已經霍然抬頭。

“不妥當。”她出聲阻止,“母親臨終時的遺願,我越想越覺得,應該是想回司州故鄉。這麼多年,我沒能帶母親回司州已經是不孝。遷墳這麼大的事,如何不和我說。”

阮荻不以為然,“你母親孤零零的葬在青山之間門,才是不妥當。自然是和你阿父合葬在一處為好。男方問名時,問及你的父母雙親,也不會再有疏漏。此事不必再說,我已寫信去阮氏壁安排了。”

“對了,你母親的墓碑太過簡陋,你荀三兄寫了一份新墓誌銘。你過目一下。這兩日就要緊急找石匠勒石刻碑了。”

阮朝汐接過書箋,迎麵第一行的墓碑勒名,不是她看熟了的 “先妣李氏”,竟然被換成了六個大字:“先妣泰山羊氏。”

阮朝汐:“!”

“當真是荀三兄寫的?”她懷疑地檢驗字跡,“我母親的姓氏寫錯了。是李氏,不是羊氏。”

阮荻看她的眼神帶了憐惜。

“這麼多年了,他竟未和你說?哎,隻怕是覺得你年紀還小,想等你長大再說。”

手指著“泰山羊氏”,“你母親出自泰山羊氏,乃是京畿一帶出名的大姓。和你父親當年在京城從小議定的親事,原本就是一對青梅竹馬。隻不過十幾年前京城換了天子,連帶著司州動蕩。泰山羊氏舉族南下避禍,族人四散。你阿娘應是跟隨著你阿父奔逃出了京。”

阮荻歎了口氣,“你阿娘的遺物,當年我仔細查驗過,確實是泰山羊氏的高門出身。你阿娘說她姓李,唔,應該是羊姓過於少見,為了避禍的緣故。換了個尋常姓氏。”

阮朝汐的目光垂下,緊盯著陌生的“先妣泰山羊氏”六個大字。

紙箋上還有許多行小字,寫的是她母親的墓誌銘。阮朝汐凝目定神,仔細去看墓誌銘。

同樣是出自荀玄微的親筆,極清雅舒展的好字,文采斐然,陳述了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的高門娘子的生平。

出身貴重,教養優渥,嫁予陳留阮氏子:阮芷為妻,實乃天地佳配。育有一女,極儘疼愛。夫君既喪,操持家務,教養幼女,賢良淑質。無奈天不假人,病逝於豫州。文辭華美動人,極儘讚美之能事。

阮朝汐讀著讀著,呼吸卻漸漸急促起來。

荀玄微。她朗月清風的荀三兄。豫州人人稱讚、極善籌謀的荀郎。

他不止安排好了她這輩子的前路,他連阿娘的身後路都安排好了!

什麼泰山羊氏,教養優渥,大族出身,全是假的!阿娘姓李!母家人丁單薄,阿娘和她多次說過,自幼沒了爺娘,隻剩個兄弟!

阿娘帶著她過了一輩子苦日子,臨終前心心念念司州故鄉。她不僅沒能帶阿娘回去,還要眼看著她頂個陌生姓氏,刻上不知所雲的墓誌銘!

燈火搖曳,阮朝汐的呼吸在火燭中越來越急促,手掌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掐進了掌心裡。

阮荻瞧她臉色不對,困惑地拿過紙張,“可是何處寫得不妥?你說說看,我去找從簡再商議。”

阮朝汐深深地吸了口氣,把心頭升騰彌漫的怒火暫壓下去,不動聲色說,“並無什麼不妥當處。荀三兄親筆撰寫的墓誌銘,錦繡文章,阿娘看了也會欣慰的。”起身開門相送。

阮荻出庭院時,欣慰地和她暢說了一路,這次兩邊結親,簡直是天賜的絕妙安排。

不止加深了兩姓情誼,難得的是荀九郎自己對阮朝汐有意,以後必定夫唱婦隨,舉案齊眉。既然兩家議定,下個月也不必再理會那位煞星的請帖了。

阮朝汐淡漠聽著,直送到院門口時,她才開口提出要求,“遷墳之前,可否讓我再去一次母親的墳前,當麵告知此事?免得母親驚擾不安。”

阮荻倒是不反對。“是該如此。時間門緊迫,你儘快挑個日子。”

阮朝汐垂眸望著青石地,“明日清晨即可出發。”

送完阮荻回來,眼看著院門關閉,阮朝汐回身時,薑芝站在幾步外,意味深長地望著她。

陸適之蹲在樹蔭下,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說給她聽。

“牛車昨晚才查驗過一遍,磨損的車轅轡頭都新換了。犍牛養得膘肥體壯,一天趕百裡山路不成問題。”

阮朝汐站在庭院中央的樹蔭下,抬頭細碎陽光。李奕臣從樹乾後轉過來,一挑眉。“怎麼說。”

“先去看看母親。”阮朝汐肯定地說。

“上次去曆陽城連累了你們三個,這趟不能再出任何意外。明日的行程,我好好想想——”

幾乎與她說話的同時,門外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響。

“什麼人!”李奕臣隔著門高喊,“門被人踹壞了,還沒修好!莫再敲了!”

鐘少白在門外高喊,“好小子又是你!還是我!我今天是白日裡來的,開門!”

阮朝汐神色忽地微微一動,看向門外。

她衝李奕臣點了點頭,李奕臣過去開了門。

阮朝汐下了庭院台階,鐘少白正好心急火燎地過來,“那麼大的事,所有人都傳遍了,說什麼的都有,唯獨你這邊毫無動靜!你彆不信,我不會騙你,曆陽城給你單獨下的那張請帖,十成十是真的——”

“請帖的事確是真的。我家長兄和荀三兄已經來找我說過了。”

阮朝汐站在樹蔭下,直截了當和他說,“我這邊被安排了相看宴,相看了荀九郎。主持宴席的是九郎的母親陳夫人。剛才長兄過來,要走我的八字,應該在準備庚帖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鐘少白倏然啞了聲。

氣勢洶洶的少年,就像迎麵遭遇了一場急雨的落湯雞,站在原地陡然發起了怔,一雙漂亮上翹的瑞鳳眼睜著老大,露出過於震驚而茫然的神色。

他不說話,阮朝汐也不說話。

半晌,鐘少白急促地喘了口氣,咬牙轉身便要走。

阮朝汐心裡有了計較,看了眼李奕臣,李奕臣意會,大步過去,伸手一攔。鐘少白驀然發飆,“彆攔我!”

他轉過身來,氣得眼角都發紅,滿臉慍怒,呼吸急促。

“你都和荀九郎相看過了,他是鄉郡去年唯一一個‘灼然二品’的高才,我不過是倚仗家世勉強評了個二品。我再沒什麼好說的了。你……你去找荀九郎便是,攔我作甚!”

阮朝汐站在原地,平靜和他說,“荀九郎雖然是灼然二品的高才,但我和他並不相熟。有事還是想要找你幫忙。”

鐘少白的滿肚子火氣忽然像是漫天下了場大雨,熊熊山火熄滅了乾淨。

他閃電般轉身回來,步子輕快地幾乎跳起,偏要壓抑著激動,強作鎮定說, “我一個平平無奇的家世二品,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十二娘的。但說無妨。”

阮朝汐道:“七娘上次求我帶她去曆陽城,我原本是不應的。後來她說,家裡在給她相看了,她不能在出嫁前,連個近處的曆陽大城都未去過。因此我帶了她去。”

“是啊。”鐘少白納悶道,“此事我知道。”

“如今輪到我了,十二郎。家裡也在安排我相看了。我也有個去處,想要出嫁之前去看一眼。十二郎,你幫不幫。”

鐘少白毫不遲疑,立刻拍胸脯應諾,“七娘的事我能應,你的事我如何不能應?十二娘,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說吧,你要去何處?你隻管說,我隻管送你去。”

阮朝汐抬頭直視他。聽說荀玄微出塢壁的那一刻,她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去處比曆陽城遠。不必你相送,隻求你幫忙遮掩一兩日。”

“一兩日後,如果有人問起我行蹤,對我長兄隻說不知。若是荀三兄問起——給他指條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