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曆陽聞鼙鼓(二十一)……(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9785 字 5個月前

或許是喝多了酒, 這夜的夢境撲朔迷離,處處都顯著古怪。

她身在一處觥籌交錯的極熱鬨明亮的宴席場合,周圍人影憧憧, 談笑聲忽大忽小, 歌舞絲竹樂音不絕於耳。

阮朝汐在睡夢裡翻了個身,緊閉的眸子細微轉動著。黑暗的情緒在心底升騰。

她夢到了極放蕩的場麵。

那是一艘夜遊的畫舫,燈籠高掛在畫舫各處, 映亮了周圍湖麵。名士勳貴浪蕩出遊, 美人手臂柔軟如蛇。

她在半夢半醒間思索著,這是何處?她從司州一路逃難到豫州, 從未見過如此大的湖泊,一眼望去無邊無際, 若不是湖麵過於平靜,又有幾個江心洲, 簡直像是日出東方的千頃大海。

中原有這麼大的湖麼?

有個陌生的男子嗓音,溫柔繾綣地喚她的小名。

“阿般,你在看什麼?可是在看今夜的星光湖麵?”

保養得當的男子有力的手, 輕抬著她的下頜往上, 她的視線從星光湖水轉開,仰望上方。

無邊星空夜幕下,出現了一張陌生文雅的男子麵孔。她坐在陌生男人的懷裡,那男人低頭對著她說話,聲線溫文爾雅,帶著寵溺笑意。

“星光夜色雖美, 今晚不是起雅興的時候。好阿般,臉轉過來。看看孤。”

——

屋裡日光大亮。

阮朝汐猛地睜開眼,濃黑夢境散去, 她從小榻坐起身,轉頭四顧,迎麵望見書房裡那架嵌雲母山水大屏風。

透過屏風縫隙,早晨的日光映進來,雲母片昨晚就裝好了,許久不見的五彩暈光倒映在屋裡各處。

白蟬和銀竹從耳房掀簾子進來,奉來洗沐用具和漱口清茶。

“總算醒了。郎君原本要用書房的,見十二娘總不醒,叮囑奴不要吵醒,自己去前院了。十二娘可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翻來覆去的。”

阮朝汐沒做聲。洗漱完畢,驚醒時急遽跳動的心跳終於減緩下來。夢裡那個陌生男子的形象早已模糊不清,隻留下一片殘影。

是浪蕩亂夢,還是預知凶兆?

心裡生了疑竇,嘴裡隻說, “做了個夢……醒來卻記不清了。”

宿醉後暈眩,阮朝汐慢慢坐起身,下榻趿鞋,接過溫毛巾仔細洗臉。

到底夢到了哪裡的大湖?她從未見過湖泊,為何會有這麼古怪的夢境?

白蟬引她去了書案坐下,熟諳地奉來早課用的紙筆。

阮朝汐坐在書案對麵,盯著麵前攤開的紙張,筆鋒懸在空白紙張中央,許久沒有落下。

記憶裡出現模糊的殘影。月下郎君解開了衣襟,散開發冠,低頭溫柔地看過來。梅酒的滋味芳馥清甜,口齒餘香。

似乎有人在她耳邊說,“京城名士各個放蕩……”

是不是因為這句,她才做了昨夜浪蕩的夢境?

還是說,昨夜她喝多了酒,才會讓真實和夢境交融,醉後殘留下匪夷所思的謬誤景象?

阮朝汐把手裡的筆原封不動放回筆山,詢問白蟬,“昨夜我喝醉後,如何回來的?”

“十二娘不記得了?”白蟬詫異地道,“奴和銀竹合力把十二娘攙扶回來,十二娘醉倒在陣眼石邊,手裡抱著隱囊不放,奴等費了一番力氣才把隱囊取下。”

和昨晚的記憶對上了。阮朝汐的神色舒緩下來,揉了揉宿醉後隱隱發疼的太陽穴。

“今日不寫字了。收起來罷。”

在白蟬擔憂的眼神裡,她起身出了書房。

雲間塢如今變得熟悉又陌生。她要去尋從前的舊友,從可以信賴的人嘴裡,聽幾句可以信賴的話。

主院的寬敞中庭經曆一場修繕,果然大變樣了。

荀二郎君在時,主院裡的錦鯉池被填平,改栽種了風雅竹林。如今竹林被移去角落裡,庭院中央那塊空地又被挖出了更大的一塊錦鯉池。

池子裡水波粼粼,各種顏色的數十尾錦鯉搖頭擺尾。新開鑿的池子還沒有完全伺弄好,幾名匠工蹲在旁邊忙活著貼磚。

阮朝汐遠遠地看了一眼,走去西苑緊閉的門戶外,抬手敲了敲門,詢問裡麵值守的教養娘子。

“傅阿池可在裡麵?勞煩娘子叫傅阿池出來,我找她說話。”

“十二娘稍等。”教養娘子匆匆去了。

片刻後,西苑院門打開,端正站在門後的不是傅阿池,卻是表情嚴肅的沈夫人。

“十二娘有禮。”多日未見,沈夫人顯然早已知曉了最近發生的種種事,並未詢問阮朝汐為何突然從雲間塢消失,又突兀地出現。

她隻是姿態端方地萬福行禮,雙手遞過一封書信。

阮朝汐接過書信,封皮迎麵落入眼底的娟秀字跡,是她熟悉的傅阿池的手書。

“阿般親啟。”

阮朝汐捏著薄薄的書信,心裡一沉。

“傅阿池人呢?她可是已經不在西苑了?”

沈夫人並不否認。

“傅阿池天資聰慧,是西苑繼娟娘子之後,學藝大成的第二人,可堪大任。七日前,郎君傳召傅阿池去荀氏壁,當麵親自囑托以要務。傅阿池已經於三日前出塢了。”

她指了指阮朝汐手裡的書信,“傅阿池臨行前,托我將這封信給你。”

阮朝汐在西苑門邊無言站了一會兒,不再追問什麼,捏緊傅阿池的手書,回身往庭院裡走。

西苑學藝大成的第一人是娟娘子。

出塢五年,音訊全無。

如今傅阿池成了第二個。也不知她還會不會回來塢壁,多久回來。

等傅阿池再回來時,不知自己還在不在雲間塢了。

她跨過朱色的小木拱橋,走到新砌好的錦鯉池子邊,正好匠工貼好了最後幾片青磚,到處都在翻修的庭院裡給她留下一片清淨地。

她坐在錦鯉池邊,拆閱傅阿池的書信。

裡麵隻有一張紙。書信辭彆,留下的隻有寥寥三四行字跡。

“歲月安好,雲間如夢,姊妹相逢一場,即是世間有緣。

如今緣儘而散,將以此身赴紅塵。

我自有去處,阿般不必牽掛。

阿池頓首。”

淚水瞬間充盈了眼眶。阮朝汐忍著淚,將簡短手書來回讀了十餘遍,心裡反複思量著那句“將以此身赴紅塵”。

傅阿池無聲無息地奉命出塢,以不到十六的年紀入了紅塵。麵前新修葺好的錦鯉池子在她麵前翻著粼粼波光,一條條肥碩錦鯉咕嚕咕嚕吐著氣泡,處處彰顯著歲月安好。

反差太過強烈,以至於荒謬的感覺鋪天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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