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曆陽聞鼙鼓(二十一)……(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9785 字 5個月前

阮朝汐急促地深呼吸幾次,鬆開手,把不自覺攥皺的信紙褶皺處小心撫平,原樣收回信封,攏進手裡。

她靠坐在新刷了漆的朱色小步橋欄杆邊,仰起頭,望著頭頂遮蔽天日的梧桐樹蔭。

這些日子不知怎麼的,遇到了樁樁件件的事都不尋常。她想靜靜地坐一坐,理一理紛亂心緒。

到處都在修葺庭院,耳邊的嘈雜動靜始終未斷,時不時地從各處轉來一兩道小心翼翼的視線,她並不放在心上,仰頭凝望著枝葉裡露出的湛藍天空,

才坐不到一刻鐘,她感覺附近人來人往得不尋常。

回身瞧了幾眼,赫然發現,出來時還毫無異常的梧桐樹乾下,此刻正在張起一麵大網。

——正是她從前幼年時爬了幾回樹,荀玄微特意為她在樹下張開的,墊了獸皮加厚的那張大網。

荀二郎君在時,嫌棄有礙庭院觀瞻,早吩咐拆除了。不想今日她在木拱橋邊仰頭對樹蔭發了一會呆,這邊不聲不響地竟又裝了回去。

阮朝汐驚異地打量了幾眼。沒有多看,轉開視線。

她時時刻刻地被人盯著,隻多看了一眼,便有人揣摩她的心意,替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在短時刻內裝好張開的大網讓她有種不好的感覺,仿佛她是被網住的小蟲,眼看著她的同伴來的來,去的去,無聲無息地消失,留在網裡的她一無所知。

阮朝汐手裡捏著傅阿池的辭彆書信,回往書房方向的腳步頓了頓,不聲不響,轉身往反向走去,越走越快,直接穿過整片庭院,去南苑找人。

——

南苑於她並不熟悉。

居住在南苑的,都是已經長大的家臣。平日裡沈夫人盯她盯得緊,她讀了許多年的《女誡》,也會自覺地止步南苑。

自從李奕臣他們三個搬去了南苑,偶爾她有事想尋他們,也都是在主院裡等。

但今日不同。

傅阿池於三日前無聲無息地辭彆,她失去了雲間塢裡最好的玩伴和朋友,卻連一句去向都不可知。

手裡攥著的辭彆信如火焰燙手,她直接走到南苑高牆外。

“李奕臣!陸適之!薑芝!你們三個在不在!在的話回我一聲!”

吱嘎一聲,包銅木門從裡麵拉開了。

薑芝出現在門邊, “十二娘找我們?”

阮朝汐意外地看著露麵的薑芝。“隻有你一個?其他兩個呢?”

薑芝往旁邊讓了一下身子,露出身後的景象。

薑芝身後,連片灰瓦回廊圍繞成一圈的四方中庭裡,陸適之蹲在中央的空地裡。

不像薑芝還能維持著體麵,陸適之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沒精打采地朝門邊看了一眼,臉頰顯露出幾道紅紫傷痕。

他人長得好,白皙皮膚上幾道淤血的傷口格外明顯。

清秀娃娃臉長相的灰袍青年蹲在陸適之麵前,高舉著藥缽,不耐煩地催促,“頭轉回來。才弄好了草藥給你敷傷口。你一張臉還要不要了?”

陸適之蔫嗒嗒地把臉轉回去。

灰袍青年從藥缽裡舀出一大坨黏糊糊的可疑綠色膏藥,不客氣地敷了陸適之滿臉慘綠。

灰袍青年是南苑常客,阮朝汐和他不算熟悉,但認識多年,正是跟隨孔大醫學習了八年醫術的南苑家臣,排行老四的莫聞錚。

據說醫術已經學到了孔大醫的八分精髓。

看到莫聞錚在替陸適之治傷,阮朝汐放下了心,轉向門邊站著的薑芝,“李大兄呢?”

薑芝指了下某處緊閉的房門。“自從進了南苑就閉門不出。”

阮朝汐立刻想起那夜狂奔而去的牛車。“他怎麼了?也受傷了?”

“彆理他。他沒把你送出豫州,半路被郎君的車隊截了,心裡彆扭。過兩天等他自己回過味兒,他就正常了。”

阮朝汐輕聲說,“和他有什麼關係。人沒傷著就好。”

薑芝表情複雜, “是啊,撞上了郎君的車隊,我們家臣又能做什麼。”

後方庭院處又傳來莫聞錚一聲斷喝,“你不要自己這張臉了?叫你彆動,你還轉頭!”

阮朝汐總算打探到了三人下落,眼見人安然無恙,剛才快步過來時繃緊的心弦倏然鬆了,眉眼舒展了七分。

薑芝仔細打量她的氣色。“郎君可說了,打算如何安排你?”

“和九郎的婚事作罷了。”阮朝汐簡短地道。

薑芝追問,“然後呢。”

“然後什麼?”阮朝汐想了想,“你是說曆陽城的那份單獨邀約?沒人提起。”

薑芝神色古怪起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問,“郎君這兩日……對你好不好。”

阮朝汐詫異答,“荀三兄那邊……過於好了。有點反常,我更加擔心你們。”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陣,阮朝汐提起另一個人,“十二郎在何處?荀三兄說把他腿腳不便,在南苑養傷。你們這兩日可有看到他?”

薑芝把身子又讓了讓,示意阮朝汐往庭院裡看。

連片灰瓦回廊圍繞起的四方中庭裡,原來坐著不止兩個人。除了對坐的莫聞錚和陸適之兩個,角落處被木欄杆擋著另一個身影。

見薑芝抬手指過去,原本躲在木欄杆陰影後麵的那道人影驀然站起,背朝著門口,一跳一跳地就要往屋裡去。

阮朝汐驚愕地瞧著那道熟悉的高挑少年背影,“……十二郎?!”

少年郎並不回頭,跳去屋裡的速度反倒更快了。

莫聞錚惱怒地扔下藥缽,“十二郎!你的腿才剪開紗布,藥還沒換,你要往哪處奔?你的腿若有什麼閃失,我豈不是要去郎君那裡以命賠罪!”

莫聞錚跟隨孔大醫學醫八年,在雲間塢裡救治了不知多少人,處處被人尊敬,年紀不大,脾氣不小,麵對高門出身的郎君都不怵,扯著鐘少白的袍袖,把他拉回來坐下。

陽光映亮了鐘少白躲避不欲見人的臉。其實和往日並無太大區彆,隻是失了血色,蒼白了幾分,他就要藏著掖著,把頭扭去旁邊,惡聲惡氣地放話,“不就是裂了脛骨!又不是快斷氣了。大驚小怪什麼!”

嘴裡發著狠,耳邊聽不到動靜,眼角餘光卻又忍不住往門邊瞄。

迎麵瞥見阮朝汐立在門外,一雙翦水秋眸沉靜地望著他這邊。

鐘少白狼狽地轉開頭,臉對著背陰處,“彆看了。”他咕噥著,“我這樣子難看死了。”

阮朝汐不再遲疑,握起長裙擺,快步邁進了南苑。“十二郎,彆急著走。讓我看看你的腿。”

鐘少白原本還能支撐著嘴硬,視野餘光瞥見輕盈人影走近探望,眼眶瞬間發了紅。他飛快抬手,在無人看見處狠擦了把眼角。

“那夜到底怎麼回事?”阮朝汐走近他對麵,輕聲詢問。

鐘少白視線往旁邊歪,瞄了一眼不緊不慢搗藥的莫聞錚,“沒什麼,運道不好。”

聽他說話敷衍,明顯不是真話,阮朝汐的視線往下,改而看他垂落在身側的手。

鐘少白以身體側擋住莫聞錚的方向,趁那邊不留意,飛快地比劃了一個‘三’。

阮朝汐盯著他的手勢。

這是她熟悉的,從前一起做壞事,一起挨罰也從未交代出去的,好友之間可以信賴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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