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曆陽聞鼙鼓(二十二)……(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1701 字 5個月前

當夜, 阮朝汐在黑暗裡翻來覆去,直到半夜也沒睡著。南苑裡悄悄比劃的‘三’字暗號當然是一個原因。

霍清川晚上送進來的名冊,是第二個原因。

當她無意中翻到“荀玄微”那頁時,震驚地差點扔了書卷。

她仔細地閱讀了整頁生平, 又更仔細地研究這一頁的筆法有無錯漏, 揣測霍清川在編纂這一頁時, 是不是過於困倦, 以至於寫錯了名字,把彆家郎君的生平頂上自家主上的姓名。

但她把生平反複讀了三遍, 確定並未寫錯, 確實是荀玄微的生平,書寫的字跡相比於其他書頁來說還格外端正, 不像是困倦寫錯。

阮朝汐心裡震撼,熄燈坐在黑暗裡, 不知不覺坐到三更天。

窗欞敞開著, 隻放進了蒼蠅蚊蟲, 活人未見一隻。鐘少白失約了。

阮朝汐:“……”

等候到三更兩刻時, 實在撐不住,關了窗睡下。

阮荻於第二日清晨踏著朝露而來。

風塵仆仆,從荀氏壁先趕回了曆陽城,處置完這些日子堆冗的公務, 連一個安穩覺都未睡下,連夜駕車趕來雲間門塢。

帶來了幾十車的厚禮, 當著阮朝汐的麵提出,要把她帶回阮氏壁。

阮荻坐在正堂的貴客位,眼睛看天看地看遠山,就是不看宴席主位上端坐的此地主人, 極其含糊地說,“如今的局麵,十二娘長居在你這處……實在不妥當。”

說著就起身,對阮朝汐招手,“來,十二娘,為兄帶你回阮氏壁。你還未出閣,怎麼能……咳,你自然要從阮氏壁出嫁的。”

阮朝汐坐在對麵陪客位,捧著早食搭配的清茶,正皺著眉啜飲,聽到“出嫁”兩個字,心神一震,便嗆住了。

“咳咳……”邊咳邊抬起含霧的眸子,盯住對麵的長兄。

荀玄微坐在主位舉杯,遙遙向阮荻敬酒。

“十二娘是阮氏的人,從阮氏壁出嫁理所當然。不過她今年五月裡才及笄,尚未滿十六,現在就談出嫁事,過於早了些。長善,此事不急。”

阮荻惱火地轉頭怒視他。

荀玄微坦然啜了口酒。

幼妹就坐在席間門,阮荻不好說得太直白,隻怒衝衝對阮朝汐說,“十二娘,你今日便隨我走!”

阮朝汐因為剛才那句“出嫁”,心裡生了疑竇。

“長兄可否說得清楚些?”她起身懇求說,“前兩日才聽荀三兄說,九郎之事作罷了。長兄現在又急著讓我回去荀氏壁出嫁,難不成……又替我做主尋了哪家親事?到底是哪家,何人?事關阿般終身,求長兄告知。”

阮荻噎住,荀玄微把人帶回雲間門塢,竟然未告知她!

原地滯了片刻,他火冒三丈道,“正堂裡不方便說!你先隨我回去,你的婚事,為兄做主替你慢慢商議。”

阮朝汐想起了昨晚收到的名冊。豫州大小諸姓,士族門第不下二十家,適齡的郎君多達六七十人。名冊裡詳實記載了各人事跡,有聲名狼藉的,有放浪形骸的,有愚頑固執的,有刻薄陰毒的。若名冊記錄是真,許多門楣金玉在外,敗絮其中。

阮朝汐起身走近阮荻身側,麵對著麵,再次懇求說,“事關阿般的終身,求長兄說清楚。荀三兄這處並非我長久居所,隻要長兄說清楚了,我就走。”

阮荻點頭說,“好!你跟我走,我一路細細地說給你聽——”

荀玄微端坐在主位,啜了口酒,放下酒杯道,“長善且慢。諸事尚未準備妥當,阿般再留一陣。”

阮荻徹底惱火了。

阮荻這幾天心煩氣躁,他最近聽說到風聲,說曆陽城裡那災星近日或許要回京城。等來等去,災星遲遲未走,反倒遣人催問起十二娘何時入城赴約。

家族裡意見各異,有不少聲音說,一個旁支出身的女郎,又不是自小生長在荀氏壁裡,家族把她從鄉野認回門楣已經是十二娘自身的大幸。如果為了一個旁支女而為阮氏招致災禍,倒不如舍了。

阮荻寫了一封措辭強硬的書信回去反對。他父親阮氏家主正沉吟不決時,收到了荀玄微的來信。

阮氏家主看完信,歎了一聲‘孽緣’,斥退家族裡的亂聲,打發阮荻來雲間門塢接人。

阮氏家主給阮荻的手書裡如此寫道:“阮氏之女,豈有從夫家出嫁之理。”

阮荻悶頭乾了整杯酒。

他分明把幼妹寄養在信賴的好友處,卻成了‘夫家’!

他憤然起身,指著荀玄微道,“你不要裝作無事人,我們是再無交情了!”

荀玄微起身相送,淡定回應,“長善不必說氣話。我們以後會更為親近。”

阮荻噎住。十二娘出嫁,荀玄微成了他妹夫,豈不是果然‘更為親近’?!

他今日才見識了這位清風朗月的好友的另一麵,簡直要被氣笑了。 “阮某奉家父命接十二娘回阮氏壁待嫁。我今日已經來了,你卻要留她到何時?給個時限!”

荀玄微胸有成竹道,“兩三個月足矣。還請長善年底再來。”

阮荻惱火起身,走過來低聲叮囑阮朝汐,又怒視了荀玄微一眼,拂袖而去。

阮朝汐思索地望著阮荻遠去的背影。

長兄和她最後說:“你自當心。荀玄微不懷好意,離他遠些。”

同輩的郎君,隻要不是關係極為不好,都會互相稱字,再不濟也會互相稱呼排行。

長兄和荀玄微是多年好友……他們之間門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指名道姓起來。

——

昨晚荀玄微對她過於坦白,樁樁件件說得清楚,甚至還弄來了名冊,讓她自己挑選,阮朝汐滿腹懷疑。長兄突然來訪,言語間門提起“出嫁”,更令她心裡警鐘大作。

送人回返路上,阮朝汐試探著旁敲側擊,“荀三兄有沒有聽說,阮氏壁替我挑選的……是哪家?”

荀玄微的腳步停在新砌好的錦鯉池邊,駐足觀賞池子裡歡快吐泡泡的錦鯉,輕描淡寫道,

“大抵是昨日給你的名冊裡的。”

“昨日給我的名冊裡,有二十二家,六十八人。”

“哦,竟有這麼多?”荀玄微凝視錦鯉池的眸光溫柔帶笑,“恕我未曾留意。令兄向來疼愛你,給你挑選的,定然是名冊裡極出眾的。阿般試著自己猜一猜?”

阮朝汐知道,從他嘴裡是掏不出什麼實話來了。

她攏著裙擺在錦鯉池邊坐下,雙臂抱著膝蓋,極冷靜地說,“荀三兄,你知道的,我如今並不想嫁人。”

雪青色衣袂飄過她眼前,荀玄微也攏袍在她身側坐下,隨手摘下花圃裡幾朵花葉,灑入池中,引來錦鯉爭食。

“阿般剛剛及笄不久,不急著嫁人。我知道的。前幾日你和十二郎的車隊往豫北方向直走,可是想趁著年紀尚小,承襲你阿娘遺誌,去司州走走看看?”

事情既然被撞破,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阮朝汐承認,“是想穿過豫北,去司州看看。”

荀玄微不讚成她的做法。

“司州可不比豫州。如今司州勢力盤雜,世家大族和寒門勳貴之間門的爭鬥尖銳,局麵亂得很。你去司州風險不小。”

話頭既然提起了司州,就免不了想起阿娘,想起阿娘就想起改名換姓的墓誌銘。去司州的車隊被攔住了,不妨礙她當麵問個清楚。

阮朝汐索性也摘了點花葉,往池子裡徐徐灑落,引來一群錦鯉爭食,在汩汩流水聲中不客氣地直問,

“我阿娘分明姓李,荀三兄如何能給她改了姓,卻不讓我知曉。”

銀竹小跑過來,送來兩小包魚食。荀玄微接在手中,又繼續悠然地往池子裡灑落。

“地下長眠之人無知無覺,姓氏於他們並不要緊。重要的是能不能為活在世間門的人謀一份好處。你阿娘身世存疑,她的墓碑頂著‘李’姓,對你將來並無好處。我做主改寫了你阿娘的墓誌銘,她在天之靈應該不會責怪於我。”

這是他頭一次當麵承認,阮朝汐母親的身世存疑。

阮朝汐往水光粼粼的池子裡灑落一把魚食。

身側的嗓音不疾不徐和她說道,“想明白了?你若想明白了,就會知道,司州之行於你並沒什麼好處。你是司州籍貫不錯,但人在豫州長大,豫州這裡的宗族親友才是你立身的根基所在。阿般,你將來的前路在豫州,就在你腳下。”

阮朝汐不作聲地聽著,視線轉下,盯著腳下的鵝卵石子路,神思轉出了九霄。

正凝神思量間門,身側忽然伸來一隻手,溫聲叮囑,“當心。”

伸過來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把她的左手往上輕輕一抬。

阮朝汐回過神來,本能去看自己被抬起的左手。原來手裡的一包魚食不知不覺被她灑下大半,滿池的錦鯉都圍在她的坐處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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