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曆陽聞鼙鼓(二十三)……(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1942 字 5個月前

阮朝汐站在南苑門外, 人並未進去,隻敲了敲虛掩門扉,喚來莫聞錚, 詢問了幾句鐘少白的腿傷, 便欲回轉。

鐘少白就在這時拄著拐杖從遠處穿過庭院,直奔而來。

“你……你人都來了, 為什麼故意裝作沒看見我, 話都未說一個字, 轉身便走!”

他的住處掩映在大叢花草裡,阮朝汐確實沒看見他。

但阮朝汐最恨人失約。

她瞥過一眼鐘少白撐著拐杖的行走動作,明顯比昨天利索,傷勢恢複得迅速。

“看見你好轉,我就安心了。”她顧忌著莫聞錚在身側,閉口不再說話。莫聞錚被她盯了一眼,居然自覺地走遠避開了。

周圍再無旁人,阮朝汐說話不必顧忌, 輕聲埋怨一句,“貪睡起不來身, 就不要和人約半夜。好了, 你好好養傷罷。我明日再來看你。”說完就要出去南苑。

鐘少白行走不便,根本追不上她,在身後半是憤怒半是委屈的喊,“你怎麼知道我失約!我昨夜準時起身了!你那個叫薑芝的家臣不知怎的大半夜蹲我門外,我才起身開個門, 就被他按回去了!”

阮朝汐又是驚詫又是無奈,轉身快步回去,在莫聞錚遠遠盯來的古怪視線裡, 拉著鐘少白遠離院門邊。

“小聲些!你要嚷嚷到所有人都知道?”

鐘少白委屈得眼角發紅了。阮朝汐牽著他的拐杖在前頭走,他慢騰騰地跟在後頭挪動,嘴裡嘟囔著,

“我半夜起了。真起身了。隻恨我這條腿不頂用——”

阮朝汐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觸動了一下。

原本是個活蹦亂跳的少年郎,變成如今這幅行走不便的模樣,都是那夜裡不畏生死地護她。有什麼好責怪的呢。

“彆再抱怨你的腿了。會好起來的。”阮朝汐放下拐杖,回身過去攙扶他的手臂。

“一邊拄著拐杖,我再扶著你,慢慢走。彆著急。”

柔軟的掌心隔著衣裳布料扶住他的小臂,鐘少白所有的抱怨嘟囔戛然而止,異常安靜地跟隨著行走。

他的耳朵紅了。

莫聞錚剛才看兩人的架勢似乎要吵起來,他畢竟是家臣的身份,小郎君小娘子當麵爭吵的場麵不是他該看的,回去屋裡躲了一陣,耳邊清淨了才又出來。

沒想到一抬眼,竟看到……十二娘攙扶著鐘十二郎,兩人慢悠悠在庭院裡走動?

莫聞錚吃了一驚。他得了郎君當麵叮囑,十二郎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隻管把他當做病人,該做什麼做什麼,莫要怕他;十二娘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聽十二娘的吩咐。

莫聞錚站在南苑長廊裡躊躇不決。眼看著銀竹遠遠地站在主院的錦鯉池邊,或許得了同樣的叮囑,並未過來阻攔,隻焦急盯著這邊。

莫聞錚搖了搖頭,眼不見為淨,自己索性回了屋。

阮朝汐攙扶著鐘少白的手臂,兩人慢慢走去長廊邊,就要扶他坐下。

鐘少白不要坐在背陰處,撐著拐杖,一跳一跳地去了陽光下的庭院裡,尋了處假山石坐下,拿手撣乾淨了對麵的花葉,“坐這兒。”

他把木拐杖放去青石邊,拘謹地握了握剛才被攙扶的手臂,低聲道謝。

阮朝汐好笑地說,“我還未和你道謝,你謝我什麼。”攏起長裙,坐在他身側。

起風了。黃葉晃晃悠悠地飄落肩頭,她抬手拂去,在細微風聲裡鄭重道謝。

“上次承蒙你慷慨一諾,護送我出豫州。雖然意外沒有去成,但我還是想要當麵謝你一句。”

鐘少白想也不想脫口說,“這次我們時運不濟,被外兄攔住了。等我腿養好了,我再送你出豫北,去司州!”

年少仗義,一諾千金。不管他腿傷好後會不會生出變數,至少此時此刻,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

阮朝汐側臉過去,衝他清淺地笑了笑,又轉回了頭。

“再說吧。”她的視線越過南苑牆頭,“再看看。”

周圍無人看顧,阮朝汐坐得隨意,兩人肩並著肩坐著,相距不到一個手臂。

她今日穿了身海棠色的高腰長裙,百褶裙擺蜿蜒落入鐘少白的視野,她兩手自然地交疊身前,鮮妍的海棠色襯得手指纖長柔白。

鐘少白衝動地側身過來,抬了下手,想握住身側纖長秀美的手。但阮朝汐才偏了下頭,他就更迅速地把手收回去了。

視野裡隻剩一片大幅度晃動的衣袖。

鐘少白掩飾地去抓拐杖。

動作太大,拐杖啪得倒下,在阮朝汐的瞠目注視下,不偏不倚打在傷腿的膝蓋上,鐘少白疼得“嗷”一聲,捂住了腿。

阮朝汐立刻起身把肇事的拐杖撈過來,“可有打到傷處?要不要我去找莫四兄來?”

她俯身過去查看,人湊近了身前,身上淺淡的熏衣香傳來,鐘少白緊張得呼吸都屏住了,身子細微地往後仰,唯恐自己冒犯了她。

他的視線不敢直視麵前的柔美弧度,改而往下看,卻看到一隻柔白纖長的手腕從衣袖裡探出,扶起了拐杖,遞還過來。

落在鐘少白的眼裡,就連潤粉色的指甲,削蔥似的指尖,處處都其他人好看百倍。

鐘少白頂著一張突然漲得通紅的大紅臉,強做鎮定,“不礙事。”

他眼神飄忽,心不在焉地從阮朝汐手裡接過拐杖,餘光還追著她柔白的指尖,潤粉的指甲。

一不留神,手勁一鬆,啪,沉重的木拐杖又倒在他腿上。

這回比剛才更不巧,杖頭剛好打在小腿包紮的骨裂處,鐘少白一下子疼得沒了聲兒,捂著小腿傷處,強忍著揮了揮手,表明他無事。

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出來的是莫聞錚。

他從未遇到鐘少白這種不省心的病號,人差點氣得原地升天,再不許他在庭院裡坐著了,把人強行帶回房裡。

鐘少白一跳一跳地跟隨莫聞錚回去,邊走邊頻頻回望,眼神熱切。

他又遙遙比劃了一個“三”。

阮朝汐抿著嘴,想要忍住笑意,沒忍住,輕輕笑了下。

這是想要她每個半夜都撐著不睡覺等他來的意思?

回去主院時,她的腳步難得的輕盈起來。腦海裡不知怎的,閃過的都是從前影像。

荀鶯初和鐘少白都是她幼年相識的好友,她領著他們在後山瘋跑過,在清澗裡踩水過,她還試圖教會他們兩個在溪水裡捕魚。

鐘少白有點拳腳功夫傍身,撲騰了一陣,很快抓了一條活蹦亂跳的肥魚,興奮地兩眼放光。

荀鶯初撈起裙擺,小心翼翼涉水進溪,立刻就把阮朝汐傳授的抓魚訣竅拋在腦後,在溪水裡快活地撲騰,短襦長裙全濕透了。阮朝汐趕緊叫她上岸把衣裳曬乾。

時辰耽擱太久,最終引來了女婢。在女婢們驚恐的眼神裡和沈夫人無聲的怒視裡,三人被灰溜溜押解回去。

——三人能夠從小玩在一處,自然是有幾分天生的脾性相投的。

書房裡無人動她的物件,長案邊依舊放著昨晚霍清川送來的名冊,她漫不經心地一翻,居然又翻到了‘荀玄微’那頁,一眼掃到,立刻飛快地合上名冊。

清脆的木屐聲從長廊走近,在門外去了木屐,走過身側。步伐舒緩從容,是她聽得不能再熟了的腳步聲。

主院修繕,她連續幾日歇在書房裡。因為荀玄微住在小院的緣故,進進出出都要通過書房。

她起先聽到人來了,還會起身行禮;來去得多了,有時候她一個不留意小睡過去,醒來時人就坐在身側逗弄兔兒,亦或是坐在窗邊安靜地書寫。

兩三日折騰下來,任是誰都習慣了。耳邊傳來了荀玄微的腳步聲,她也沒有抬頭,繼續一動不動地趴在書案上,手臂枕著長案,裝作假寐的模樣。

進屋的人也沒有停留,穿過她身側,繼續往屏風後麵走。

阮朝汐聽那腳步聲遠去,猜想他回去小院休息,趴在書案上偏了下頭,衝窗外方向睜開眼,注視著眼前的迷離暈光,心想著,那頁大疏漏還是要用墨塗黑了才好。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錚——”的清鳴。

阮朝汐一下子坐直起身,視線轉往屏風處。

被六扇紫檀木雲母大屏風遮擋住的,除了她這幾日用的紫綾小榻,還有角落裡的琴台。

透過屏風縫隙,牆上掛著的七弦琴被取下,荀玄微坐在琴台邊,調音轉調,從容撥弦。

舒緩悠揚的琴音從指尖流瀉而出。

阮朝汐這幾年下過苦功夫學琴,聽起調便知,奏的是一曲《流水》。

曲音洋洋闊闊,仿佛大江奔流入海,前方日出東升,星辰墜落,而江水奔流晝夜不息。

阮朝汐起先還試著分辨彈奏的手法,聽到後來,隻覺得心境明暢,胸懷展開,心中煩躁鬱氣一掃而空,坐在窗案邊凝神細聽,漸漸地聽入了神。

最終一聲“錚——”然收音,聽客猛然驚醒,室內餘音嫋嫋,側耳細聽也隻能捕捉到最後一點尾音。她惋惜地‘啊’了聲,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

荀玄微從角落的琴台處抱琴起身,白蟬從耳房快步過來,接過手中的琴,仔細擦拭保養起琴身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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