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曆陽聞鼙鼓(二十三)……(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1942 字 5個月前

阮朝汐這兩日心頭積壓的鬱氣,被意外聽到的一場流水琴音消散了不少。荀玄微轉過屏風走近身側時,隨意問了句,“如何?”

她不再像剛才那樣懶得動彈,而是轉過身,發自內心讚了句,“曲音高妙,好聽極了。”

荀玄微莞爾,“早上看你心情不佳,現在心情倒是轉好了。”

他在窗邊落座,取過小籠放出了兔兒,擼了兩把長毛,“聽沈夫人說,你在西苑也選學了琴?不知進展如何?”

阮朝汐實話實說,“隻是學了指法技藝。和七娘差不多,距離精通還差得遠。”

荀玄微輕緩地摸著兔兒背部紫黑色長毛,“怎的把你自己和七娘相比?太過自謙了。七娘的琴藝距離出師還遠。我試過教她兩回,教不通。”

“並未自謙,真的差不多。偶爾撫琴自娛,七娘不嫌棄我,我也不嫌棄她。”

荀玄微不置可否,從對麵傾身過來,打量她放置在書案上的纖長手指。

他凝視的時間未免過久,阮朝汐漸漸感覺有點不自在,手指細微地往回蜷,就要收回袖中。

“彆動。”荀玄微出聲阻止,“七娘的手短而圓潤,天生不利彈奏,她學不好琴,我不怪她。你的手纖瘦而指節長,為何你學不好琴?”

回身對屏風後還在以乾布擦拭琴身的白蟬道,“等下再擦。把琴抱過來。”

年代久遠的名貴桐木琴,琴身刷了不知多少道的清漆,在日光下倒映出清光暈影。

阮朝汐洗淨了手,書案上點起香爐,端正地筆直跪坐,神色肅穆中透露出細微緊張,謹慎地抬手撥動琴弦。

“嗡——”琴身發出一聲極清亮的音鳴。

荀玄微側坐在她對麵,專注地瞧著。

阮朝汐彈得是中原流傳極廣的一首《長清》。

對麵並未出聲打斷,從頭到尾聽完彈奏,點點頭。

“琴師教你的彈奏指法大致無差,但未能領會意境,一來是年紀未到,體會不足;二來,你應是遇到了和七娘學琴時同樣的問題。”

他身往前傾,輕撥了下阮朝汐的尾指,叮囑,“發力。”

“錚——”室內響起清亮琴音。

“再快些。”這次按住她的尾指,順著琴弦往上迅速一抹。

“嘶~”阮朝汐吃痛,一下子蜷起尾指。玉色的肌膚發了紅。

“琴師雖能教你們學琴指法,卻不敢嚴厲督促你們練習。名指和尾指發力太輕,指腹不見薄繭,如何撫得好琴。”

荀玄微察覺了問題所在,攤開自己的手掌,“你摸摸我的名指和尾指。”

阮朝汐謹慎地抬手撫摸了一下,又飛快地挪開。看來白皙修長的手掌,接近指尖處,摸起來居然觸感堅硬,應是覆蓋著一層薄繭。

攤開的手掌紋絲不動,望過來的眸光極溫和,帶著足夠的耐心。阮朝汐繃緊的心弦放鬆少許,試探地又四處摸了摸。

不隻是名指和尾指的指尖處,指腹,掌心,看起來仿佛文人雅士的白皙如溫玉的手掌,幾乎處處都覆蓋著一層薄繭,摸起來倒像是溫暖硬玉。

“這雙手跟著我不得閒。”荀玄微自嘲感慨,“白日提筆寫文不輟,夜裡睡不著時撫琴。京城局麵不甚安穩,即使燕斬辰跟隨身側,也時常自危。得空時還要加緊練幾日射術,萬一遇了事,好歹得有些自保的本事。”

阮朝汐四處摸了摸,再抬頭時,眸光柔和了幾分。

“荀三兄在京城辛苦。”

“我自己求來的。求仁得仁,不辛苦。”

荀玄微抬手,替她把發間壓亂的玉簪撥正了,隨後極自然握起阮朝汐柔軟的右手,覆蓋著一層薄繭的有力指尖輕輕搭上名指的指尖處,探查片刻,依次往尾指,中指處拂過。

動作極斯文輕緩,一碰極分,阮朝汐的指尖指腹處泛起細微麻癢,剛想往後縮,對方已經鬆開了手。

“指尖無繭,肌膚纖薄。想要練好琴藝,得吃些苦,花功夫好好練起來。若隻是像七娘那樣隻是學著玩耍,倒是無妨。”

阮朝汐當初在西苑進學,教養娘子問她可想學琴,她當時卻想起了荀玄微於冬日深夜奏響的一曲箏音。箏音浩浩明闊,回蕩庭院之間,她最想學的其實是箏。

但教養娘子堅持要她學琴。

說的還是那句“箏音悅耳,琴音悅心。十二娘自該先雅學琴藝。琴藝大成了,再學箏便可事半功倍。”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望著麵前擺放的名琴,沒應聲。

她不應聲,荀玄微並不勉強她,隻說,“想學時來尋我。我琴藝尚可,不敢為師,可以教授一二。”

有腳步聲遠遠地從庭院走近,停在門外,喚道,“仆請見郎君。”

來的是霍清川。

剛掀開隔斷處的竹簾,迎麵見荀玄微站在案邊,正親自教導阮朝汐的琴藝,驟然吃了一驚,腳步就不動了。

“何事?”

“京城四百裡急送來信。”霍清川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

近前奉書信時,阮朝汐正隨意地撥弄琴弦,聲聲琴音入耳。眼前的景象讓霍清川恍惚了一瞬,仿佛時光倒流,重又看到了當年在書房裡跟隨郎君學琴的娟娘。

他跟隨郎君身邊多年,娟娘去了何處,對他不是秘密。

阮朝汐出奔豫北那夜,被荀玄微抱回荀氏壁,他原以為郎君待她終歸是不同的。

沒想到帶回雲間塢後,郎君竟又開始手把手地教十二娘學琴……

霍清川的眼底閃過痛惜。他跟隨荀玄微多年,至今難以揣摩郎君心意,隻知道郎君決意要做的事,從不談什麼情分。

今日事情已經回稟完,再無停留書房的道理,他又深深地看了眼撫琴的少女,咬牙回頭走了。

莫聞錚隨後求見。他是帶著李奕臣來的。

“李奕臣身上的幾處輕微傷勢已經大好了。仆送李奕臣出南苑。”

“你出去罷。李奕臣留下。”

李奕臣低頭進來,在隔斷外俯身行禮,“仆拜見郎君。”

荀玄微對阮朝汐溫和地說,“你看到他了。我昨晚句句都是實話,並未欺瞞你什麼。李奕臣當夜混亂中受了些輕傷,他筋骨異於常人,恢複得比其他幾人快得多。”

阮朝汐看到了李奕臣,心弦又是一鬆。“人無事就好。”

“他是我的家臣,我看顧著他,豈能讓他出事。”

荀玄微轉過身來,對始終大禮拜伏、不曾抬頭的李奕臣道,“不必拘禮。走近上前。”

“是。”李奕臣起身走近。

他長得高大,雖然才十六的年紀,身高已經不比徐幼棠和燕斬辰矮,寬肩蜂腰,以後幾年想必還會繼續長高。

荀玄微打量著他,露出讚賞的神色。

“不錯。我聽他們說,你是東苑這幾年最出色的一個。正好我身邊急缺習武的家臣,徐幼棠和燕斬辰兩個時常分身乏術。以後再加上你一個,多有助力。”

李奕臣低頭,還是簡短地道,“是。”

荀玄微觀察他的姿勢神情,點點頭。

“畢竟分彆五年,心生隔閡也是正常的。十二娘都和我發了幾次脾氣,更何況是你們呢。從今日開始,我要你擔任起護衛貴客的職責。你可當得?”

李奕臣猛地抬起了頭,露出愕然神色。

“郎君……”他懷疑地問,“郎君肯用我?”

“你是我親自選入塢壁的家臣。我為何不肯用你。”

李奕臣不應,目光緩緩轉向側邊的阮朝汐。

阮朝汐望著他。目光明澈平靜,等著他的應答。

李奕臣收回目光,低頭道,“仆任憑郎君差遣。但十二娘有時要用車,仆隻恐跟車的人不夠。”

“我最近都在塢壁,十二娘出行都跟隨我。你專心護衛貴客就是。”

“是。”李奕臣轉頭要退下,想想又轉回來,多問了一句,“仆要護衛的貴客是十二郎?”

荀玄微滿意頷首,“雲間塢裡的貴客,目前隻有他一個。你時刻跟隨貴客左右,看顧貴客安全。”

當著阮朝汐的麵,他仔細叮囑李奕臣。

“十二娘和十二郎結識多年,偶爾會去探望十二郎的腿傷。她如今大了,不好再進南苑。若要探視,你把十二郎扶出來。”

“十二郎腿傷難以自保,你攙扶好十二郎,銀竹跟著十二娘,讓他們在庭院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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