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 曆陽聞鼙鼓(二十四)……(1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0228 字 4個月前

李奕臣攙扶著鐘少白, 阮朝汐走在身側,銀竹跟在阮朝汐身後,四人仿佛天上的大雁隊列似地, 一個跟著一個在庭院裡走動。

鐘少白慢慢走去錦鯉池邊,李奕臣扶他坐下,自己蹲去了大青石後頭。銀竹站在阮朝汐身側不走。

“銀竹, 我想喂錦鯉。勞煩你拿兩包魚食來。”阮朝汐自若地吩咐。

銀竹狐疑地沒有動。李奕臣在青石後不耐煩地說, “我在這兒。十二娘吩咐你做事你不去?”

銀竹匆匆地去了廚房方向找尋魚食。

鐘少白把木拐杖放去青石邊。南苑裡就有個小小的錦鯉池子, 他帶了魚食出來。

他從自己荷包裡取出兩包魚食,一包遞過來。

“多謝你探望。”視野裡無人, 環境清幽,隻有魚兒在水裡吐泡泡的輕響, 他繃緊的神色放鬆下來,“南苑找不到人說話, 莫聞錚整天盯著, 無端就會生出煩躁。還好有你在。”

阮朝汐接過魚食,在他身側坐下,打開布袋子,往池子裡灑了一把魚食。

“荀三兄發話了。我進不去南苑, 你可以出來。庭院裡來來去去的人是多了些, 但景致不錯的。你無事可以出來走走。”

李奕臣背身在木橋下蹲著。值守部曲們目光炯炯, 眾多視線從各處望過來, 又轉過去。鐘少白掩飾地灑了一大把魚食。

“慢慢養傷, 不著急。”這句話不知道是安撫身側的人, 還是安撫他自己。“等我腿傷完全養好,還得一個月。十二娘,你這個月都在的吧。”

“我還能去哪裡……”一句話沒說完, 阮朝汐的聲音忽然頓了下。

說起來,平盧王單獨給她下帖的所謂“曆陽邀約”,似乎就在下個月。

但鐘少白並未察覺她短暫的異樣情緒。他強忍著激動,魚食一把把地往池子裡撒。

“這次養傷期間門,多謝你探望照顧。等我回了鐘氏壁,我就會稟明母親,邀你過去玩兒。”

他確實認認真真地打算了好幾日。

“這次車隊出奔豫北,被外兄撞了個正著,荀氏壁那邊肯定瞞不住,你和荀九郎的事,多半是不成了。但你不必憂慮!”

他的耳朵紅得仿佛天邊雲霞,眼睛直勾勾盯著池子裡翻騰的錦鯉,強作鎮定說,“我們算是結下患難的交情了。等我的腿好徹底,十二娘,你……你可願意隨我去鐘氏壁小住幾日——”

話剛出口就後悔唐突,慌忙又添一句,“不是我邀你,不能敗壞你的名聲,我回去叫我家四娘下帖子邀你。對了,還有,我之前已經寫信回鐘氏壁,告訴阿娘我和七娘是萬萬不能成的。父親回信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又說七娘也不願,那邊籌備著打算相看我家十兄了——”

話音未落,阮朝汐伸手過來,把他半空懸著的手隔著衣袖往上一抬,“整包魚食都要被你撒完了。”

鐘少白急忙抬手,滿袋子的魚食被他邊說邊撒,隻剩下零星一點,剩下的全倒進了池塘裡。

四處都是搖頭擺尾爭食的魚兒,粼粼水波劇烈動蕩。

“稀罕的五彩錦鯉,移過來才幾日。”阮朝汐低聲埋怨他,“被你毛毛躁躁地倒滿了整池子,也不知明早有多少隻要翻白肚皮。”說著起身四處去尋細網兜。

看護庭院的家仆們奔過來幫忙打撈魚食。

等這邊一番動靜完畢,家仆們帶著細網兜退下,鐘少白原本紅透了的耳朵已經恢複了原本膚色,帶著失落表情,盯著自己的腿,低頭坐在原處。

“是我唐突了。”他沮喪地說,“你和九郎的議親事出了波折,你心裡……想必不安寧。邀你去鐘氏壁玩,你也沒心情……”

阮朝汐搖搖頭。“不必再提荀九郎了。實話與你說,這次出奔豫北,一部分緣由也是因為我不要嫁他。荀三兄說我既然如此不情願,兩家結親結的是親好,不能成怨偶。荀三兄和我當麵允諾,和九郎的事作罷了。”

鐘少白猛地側身過來。動作幅度太大,幾乎扯到他的傷腿。

“當真?你當真不願嫁他,外兄當真說,你和九郎的事作罷了?”

阮朝汐肯定地點點頭。

“那我……我馬上就去寫信,找人帶去鐘氏壁,叫四娘邀你去玩兒!”鐘少白壓抑著激動嗓音,眼神帶著明顯的期盼,又帶了點不安。

“十二娘,你願意去玩的對不對?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從不去鐘氏壁,我原以為……你是不是、是不是也不是那麼的看不上我?”

這句話說的拗口,來回幾個“是不是”,阮朝汐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沒忍住,抿著嘴笑了下,露出一邊清淺的酒窩。

“和你再說句實話,你彆惱。我不大喜歡你們鐘家的四娘。她應該也不大喜歡我。她是寫信邀了我幾次去鐘氏壁玩兒,但字句言語全是客套敷衍,我看得出。所以我索性拒了。”

鐘少白差點跳起來,“那都是我叫她寫的!邀了三次,你拒了三次,四娘都衝我發脾氣了,我還以為你心裡覺得我——”

“你很好。” 阮朝汐對著池子裡四處覓食的錦鯉,又灑了一把魚食下去。

“少白,多謝你年少仗義,一諾千金。你那夜護我傷了腿,給你帶來了種種不便,你卻始終未有一字責怪。這份赤誠待人的心意,我心裡都記著。”

她的目光望向青石邊的木拐杖,鄭重又說了一遍,“你很好。”

鐘少白那邊沒了聲響。

阮朝汐灑了兩把魚食,沒聽到回應,詫異地側頭去看,鐘少白雙手攥成拳頭按在膝蓋處,盯著粼粼水麵,臉上露出想哭又想大笑的表情,好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此刻的表情難以形容。

阮朝汐好笑地側頭瞧他,“你做什麼呢。怪模怪樣的。”

鐘少白盯著水麵,也瞧見自己此刻的表情了,急忙繃緊臉色,肩膀拉得筆直,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肅穆姿態,緊張地說,“沒什麼。看魚兒,彆看我。”

阮朝汐噗嗤笑了。

他們在池子邊坐得夠久了,該說的話阮朝汐已經說完。不等銀竹回來,即刻起身,把拐杖從青石拿起,遞給鐘少白。李奕臣從青石後頭起身,過來攙扶貴客。

阮朝汐問他,“疼不疼?可要李奕臣攙扶你回南苑?”

鐘少白自己撐起身,“沒事。早不疼了。”

他自從被關進南苑養傷,情緒低迷,現在全身的精氣神都回來了,身上的傷痛也壓製不住他臉上的笑。

他往南苑方向走,邊走回頭說話,把壓也壓不平的嘴角強行往下壓,矜持地說,“我沒事!這點小傷算什麼,兩三日就好了!”

莫聞錚早在南苑門邊盯著,快步過去,攙扶著人回南苑。

阮朝汐往北麵的青瓦大房處走,耳邊傳來莫聞錚的冷哼,“兩三日就好了?十二郎說得好大口氣,仆竟不知天下誰有這個本事,叫十二郎的骨裂傷兩三日就能好?”

阮朝汐無聲地笑了下,踩上台階,入了長廊。

李奕臣在她身後跟著,見四周無人,飛快地從耳朵裡掏出兩團蠟丸,扔去草叢裡。

“你說話我聽不見。但十二郎扯著嗓門喊了兩句,蠟丸也堵不住。”李奕臣和她低聲嘀咕,“他說要接你去哪兒?可要我護送?”

“他想請鐘四娘邀我去鐘氏壁做客。” 阮朝汐想了想,“我和他家的四娘不熟,不是太妥當。先等十二郎腿養好了再說。”

銀竹迎麵匆匆迎上來,抱著魚食,見阮朝汐和鐘少白已經分開,鬆了口氣。

“十二娘如今大了,十二郎畢竟是外男。奴多嘴,即便是從小的情分,還是得避嫌的好。有什麼話說那麼久呢。”

阮朝汐從她身側走過去。“李奕臣跟著我,我能多說什麼。不過是問幾句傷勢罷了。你不必在這裡說我,等你母親沈夫人過來,該說的訓誡言語一次說給我聽。”

銀竹跺腳說,‘十二娘!聽奴一句勸。奴剛才去拿魚食時候,就看見郎君站在窗邊盯著你和十二郎說話喂魚兒,看了好一陣子。’

“是麼?”阮朝汐說,“知道了。”

——

阮朝汐進書房時,手裡揣著一把庭院裡薅下的新鮮竹葉。

她腳步輕快地進了書房,繚繚清香令人靜心凝神,她的步伐舒緩下來。

無聲無息地穿過明堂,掀開竹簾隔斷,等她走進東次間門,腳步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穩,手裡攥著青翠竹葉,坐去自己慣常的席位處。

荀玄微坐在對麵。他剛才應該都看見了,但此刻什麼也沒說,仿佛什麼也未曾看見,平心靜氣地在對麵喝茶。

繚繚茶香漫溢在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