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 曆陽聞鼙鼓(二十四)……(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0228 字 4個月前

書房最近停了她的酪漿,阮朝汐也開始跟著喝茶。滋味清苦,喝不慣,但能喝。

手裡的竹葉往籠子裡兔兒的嘴邊湊了湊,逗弄兔兒的時候,無意中看到書案上多了一本黃曆。

黃曆不稀奇,原先荀二郎君在時,書房裡就擺放了一本,早已被挪走了。如今又送來一本新的。阮朝汐看了眼,沒多問。

白蟬雙手捧著軟尺,候在旁邊,“郎君,繼續丈量麼?”

“繼續。”

“是。”

白蟬放下軟尺,去尋記錄量身尺寸用的紙筆。軟尺放在書案邊,阮朝汐瞥過一眼,刻度極細,果然是繡娘裁衣時丈量身體尺寸用的寬邊軟尺。

天氣入秋了,荀玄微丈量尺寸,或許是要裁剪新衣罷。

荀玄微站在屏風後,白蟬仔細地從手臂處開始丈量,丈量一次,報出尺寸,銀竹在旁邊提筆記錄。

“身高八尺。”

“肩寬兩尺兩寸。”

“上臂……”

“腰……”

“腿……”

阮朝汐原本在窗邊叼著筆杆發呆。

但尺寸一句句清晰地傳入耳中,聽到“腰……”“腿……”她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成年男子的身材尺寸,是不是不適合她在場旁聽?

想到這裡,她起身就要出去。匆忙中袖口卻碰到了硯台,濃墨濺到了衣袖上。

她停步翻出細綾布,仔細擦拭乾淨了衣袖,無意中攤開手,白玉似的手掌上卻也沾染了墨點。

屏風後的報尺寸聲停了。“先丈量到此處。剩下的晚上再來。得空時也給十二娘丈量起來。”

“是。”白蟬和銀竹捧著軟尺和記錄簿低頭退下。

荀玄微取了一幅白絹,從屏風後走近,蘸了點溫水,過來替阮朝汐擦手。

擦手的力道不輕不重,她的手掌心發癢,細微地掙了一下,沒抽回來。麵前的郎君繼續給她細致地擦手, “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今年已經十五了,被捉著細致地擦手,讓她感覺渾身不自在,視線便偏向了旁邊,又看到了黃曆。

黃曆翻開的那頁並不是今天的日子。她餘光多瞄了一眼,發現是下個月的十五,滿月之日。

十五的日期上被人提筆畫了個圈,熟悉的清雅行楷在旁側寫了四個小字:

“曆陽邀約”。

曆陽邀約。

阮朝汐的一顆心砰的劇烈一跳。

原來是定在下個月的十五日。算起來不到一個月了。

等荀玄微把她的手擦完,她第一動作就把黃曆拉過來,等確認無誤,緩緩地把黃曆的日子往前翻,翻到今日。

在雲間門塢這幾日過得平靜恬淡,仿佛世外桃源,她幾乎忘了,眼前安穩恬淡的日子並不能讓她過一輩子。依然有一條凶險前路擺在她麵前,直通懸崖。

荀玄微見她盯著黃曆發怔,並未多說什麼,自顧自地伏案書寫文書。

昨晚京城四百裡快馬加急,傳來來自皇宮的天子手書。他攜帶聖旨入豫州,如今整月過去而人未返,天子私信裡玩笑問他:

“荀郎在豫州議親不得歸乎?”

此刻他麵前就放著天子親筆的手書,他在字斟句酌地回複。

辭官的文書已經連同官印發給京城了,但他還需要寫一封私下的解釋書信,越過朝廷,直達天子麵前。

說的是同一件事,但語氣有細微的不同。寫給天子的私信,需要既謙恭,又明晰。把事說清楚,又不能有損天子尊嚴,還要在不經意處顯露出幾分私交的情分。

他專注力極強,原本不會輕易被其他事牽動心神。

但剛才窗外的景象,不能不牽動他的心神,以至於筆下的回複書信寫不下去。

直到此刻,窗外錦鯉池邊恢複了安靜,池邊和彆人談笑的人回到了書房裡,留意到了黃曆,他的心重新靜下。

筆下寫幾行回複公文,抬頭瞥一眼對著黃曆發怔的阮朝汐,再繼續書寫幾行。字斟句酌,文辭無懈可擊。一封回書寫完,花了半個時辰。

白蟬收好了軟尺,重新進來書房伺候,他吩咐下去,“去前院問一下周敬則,他安排去接七娘的車何時回來。”

阮朝汐的目光從黃曆收回來, “七娘決意要來了?”

兩邊議親不成,七娘準備相看鐘家十郎,會不會見了十二郎不自在。她原本以為荀鶯初不會來。

荀玄微平淡應了句,“我接了她來。”

阮朝汐不再詢問,開始提筆練字。

她已經好幾日沒有練字了。荀玄微傾身過去細看,寫的是“淡泊以明誌,寧靜以致遠”,失笑問,“最近怎麼不寫那句風靜山空了。”

“心不靜,也不空。寫了也無用。”阮朝汐簡短地答,繼續寫“寧靜以致遠”。

“是被什麼驚擾了心思,不靜也不空?”

荀玄微若有所悟,指了指長案上的書卷,“裡麵列舉了六七十人,莫非還挑選不出合意的人選,令你心浮氣躁。”

阮朝汐一邊書寫一邊道,“和名冊無關。”

書卷裡莫名其妙多出來的荀玄微一頁,已經不會令她心浮氣躁了。

那頁大疏漏,被她用墨塗黑了。昨夜三更起身,摸黑做成了事,名冊在書案上攤開整夜晾乾,直到黎明前才卷起放好。荀玄微事忙,她不信他會拉開卷軸,一頁頁地和她仔細商議人選。

荀玄微果然不會這樣做。他隻是拿過了整卷名冊,放在她麵前。

“名冊裡錄下的眾多郎君,無論你選哪個都可以商量。為何至今不告知我人選?”

“都看過了。”阮朝汐把名冊又推去側邊,繼續練字,“還在想。”

推走的名冊再次放回她的麵前。

一同放過來的,是新出現在書案上的黃曆。

長指輕輕點了點。

“世間門諸事,有的是天命難違,有的是人力可及。你自己的姻緣,便是人力可及之事。世道艱險不平,女子出嫁,需得尋一個護得住你的良人——就在這卷名冊裡尋。”

他把黃曆翻了翻,再度露出了下月十五那頁,明晃晃的“曆陽邀約”四個字。

“該打算起來了,阿般。留給你的時日不多了。”

阮朝汐偏了下頭。

書房裡的寧靜帶了壓力,香爐靜神的繚繚青煙不能令她心神平靜。

她目光略過眼前的黃曆和名冊,望向庭院裡的陽光下,波光粼粼的錦鯉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