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集句詩】 垂死病中驚坐起……(1 / 2)

「唐·公元823年」

「杭州」

看到白居易眼睛一亮, 元稹暗叫不好,他猛地抬頭,順著白居易的目光望向天幕, 看清天幕的那刻不由渾身一顫:

【接下來又到了激動人心的中場遊戲時刻。下一位詩人我們來講誰?他又有什麼有趣的集句?後世人是如何評價他的?……月兮將選擇權交給大家!本次的中場遊戲是“搶第一”, 在月兮發出“開始”的指令後,請大家將你最喜愛的詩人名字發送給月兮, 月兮會取第一位發送回答的觀眾進行講解哦!】

【機不可失, 失不再來,拚手速的時候到了!給大家三分鐘時間準備,祝大家好運!】

月兮語畢, 天幕上驟然出現了三張方塊。第一張寫著“壹”, 第二張寫著“捌”,第三張寫著“零”。在眾人的注視下,第二張和第三張方塊像是被無形的手翻動,分彆變成了“柒”和“玖”……如此幾秒後,所有人都弄明白了“三分鐘”的含義。

與剛才投票的操作類似, 白居易盯著天幕上的數字看了一會兒,麵前很快就跳出了一個半透明的方框。

他也不顧好友在身旁虎視眈眈,以指為筆,直接寫下元稹大名。如此尤嫌不夠,白居易似乎擔心重名,他摸著下巴思索幾秒, 繼續抬手補充:“元稹, 字微之。白樂天摯友, 現任浙東觀察使兼越州刺史。元和元年舉製科,對策第一,作有《行宮》……”

元稹雖然看不到白居易麵前的方框內容, 但他跟隨著白居易上下翻飛的手指在心頭默寫,頓時明白了白樂天這是在乾什麼,眼見白居易越寫越離譜,元稹終於忍不住怒吼:“我成親的時間不用往上寫!”

“我怕仙人不知道你。”白居易笑嘻嘻地收回手指,習慣性地朝麵前空氣一吹,酣暢淋漓得樣子像是剛剛完成一幅大作。他偏過頭,對上元稹陰森森的目光,白居易刻意向後仰去,語氣誇張:

“微之,你這麼看我乾嘛?狼顧鷹視,真是令我好生害怕!”

元稹冷哼一聲:“害怕?你要是真害怕,就把名字去了。”

白居易八風不動,充耳不聞。

見白居易不為所動,元稹想了想,放緩語氣、循循善誘:“仙人都說了,要我們選擇自己最喜愛的詩人,樂天,我是你最喜愛的詩人嗎?”

“微之,你可以是。”白居易微微一笑,深情款款。

見元稹訝然地挑眉,白居易不懷好意地歪頭補充:“或者說,你可以短暫地是一會兒。”

元稹平靜地壓下眉頭。

“微之,反正都是靠手氣,你何必如此愁眉苦臉?”白居易朝元稹身前空處點了點,瀟灑揮袖:“我不介意你寫我的名字。”

元稹被白居易那有恃無恐的模樣氣笑了,他將酒杯擱回台麵,抬手在方框內寫下白居易的大名,頓了頓,又掛起溫和的笑意向遠處的歌伎們走去,儼然準備“拉票”。

白居易無所謂地聳聳肩。

他盯著天上不斷變化的數字,心裡默念數字的節奏,將手指懸在方框的“發送”字樣上,全神貫注地準備點擊……

【倒數三秒,三、二、一、開始!】

“等等,我還沒……”聽到聲音,元稹豁然轉身,可終究慢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麵前的方框消散在風中。而更悲慘的是,他眼角餘光沒有錯過白居易那指如疾風、勢如閃電的一戳。

“啊呀,微之,誰讓你不專心呢?”

白居易哈哈大笑,一看元稹的黑臉,他就知道元稹恐怕根本沒來得及點擊發送。而他背後的那群歌伎們還在疑惑地比劃手指,看模樣似乎是在空中寫“易”字——元稹剛才一直在教她們如何寫白居易的名字,隻可惜元、白二人貧嘴的時間太多,剩下的數十秒根本不夠所有歌伎學會寫字。

“千人萬人,我就不信你白樂天會是——”

【恭喜這位編號為0823、昵稱為白樂天的觀眾,他就是本次中場活動的幸運兒,憑借著過人手速成功在本次活動中奪得第一!讓我們來看看他推薦的詩人是……】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元稹神情恍惚,身形搖搖欲墜。

“這個白樂天是重名!一定是重名!”

白居易一躍而起,兩眼放光。

【元稹,字微之。白樂天摯友,現任浙東觀察使兼越州刺史。元和元年舉製科,對策第一,作有《行宮》……】

元稹沉痛閉眼:這次休沐時間到了,再去官衙裡請幾天病假吧。這段時間算是沒臉見人了,先在餘杭這兒躲躲風頭……

【這位“白樂天”觀眾不愧是元稹的“摯友”,對元稹的生平相當了解,甚至還附上了好幾篇元稹的大作,包括《行宮》《遣悲懷》等著名詩篇。但月兮有點好奇,這位“白樂天”觀眾,你既然在推薦語中反複強調白居易和元稹的真情厚意,那為何不提那首著名的《聞樂天授江州司馬》?這篇詩作可以說是元、白二人友誼的最佳證明之一。】

【《聞樂天授江州司馬》一詩作於元和十年八月,是詩人元稹得知摯友白居易遭貶之後創作的一首詩。元、白二人有很深的友誼,元和十年初,白居易因為上書請求逮捕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凶手,結果得罪了權貴,被貶為江州司馬。同一時間,元稹正任通州司馬,他被貶謫他鄉,又身患重病,驚聞好友蒙冤被貶,震驚悲憤之下,創作了此詩。】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全詩最為傳神的一句莫過於“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個動作,將元稹當時震驚、憤懣、悲痛、惋惜的複雜情緒表達得淋漓儘致。前言“垂死病中”,可見元稹身體衰弱,更彆說突然坐起,但突聞好友噩耗,這一“驚”一“起”的反常表現,將他當時動作的陡然、內心的震驚寫得惟妙惟肖。】

【這首詩語言樸實而感情強烈,令人動容。當元稹的這首詩寄到江州後,白居易讀完亦是感動無比。他後來在《與元微之書》中說 :“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聽著月兮的介紹,白居易不禁回想起當初讀信時的感動。他望著身側的好友,一時心潮澎湃,不由握住了元稹的手,深情道:“微之,你待我情真至此,我……”

元稹毫不留情地抽回手,麵無表情地指向天幕。

“我待你情真,你待我就是如此?”

白居易巴結地捧住元稹的手掌,不讓他掙脫:“我那《長恨歌》與《琵琶行》皆為長詩,詩句一多,自然吸引人集句。微之你的詩作都是絕句短詩,想必不會被後人……”

【而詩中這句“垂死病中驚坐起”因其生動的形象刻畫、強烈的情感表達而頗受後人歡迎,大家紛紛為此句對仗。】

白居易手指一鬆,在元稹涼涼的眼神中,默默退回座位。

【垂死病中驚坐起】

【無人知是荔枝來】

【小小荔枝竟有如此大的魅力,竟能讓人起死回生,祛病延年?雖然下句來自於杜牧《過華清宮絕句三首》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但月兮敢肯定,楊貴妃絕不會為小小荔枝而喜出望外,而“日啖荔枝三百顆”的蘇東坡恐怕也早已對荔枝習以為常。】

「北宋·公元1084年」

「江寧·鐘山」

“這荔枝究竟什麼味?”王安石砸吧著嘴,好奇無比。他伸長了脖子望向蘇軾,咽了口唾沫,示意他給自己解說下口味。

蘇軾無奈一笑:“王公,我都說過了,那是我未來寫的詩……不過這後世人反複提荔枝,真讓軾心癢難耐。我原懼嶺南濕熱,又有瘴氣毒蟲,如今讀罷我未來寫的《惠州一絕》,倒覺得我在嶺南的日子過得也不錯。反正過幾日就要被貶,到時候我上書官家,且讓我去惠州呆幾天……等我吃了荔枝,我就寫信告訴您它到底什麼味。”

王安石笑著拍了拍蘇軾的肩膀:“彆人費儘心機不想流放,東坡你倒是提前給自己挑好了地方,你呀你呀!”

“舍弟也曾勸過我,一朝不改這臭脾氣,日後恐怕還有苦頭。”蘇軾坦然自若地承認,但麵上神情卻頗為驕傲瀟灑:“如今半生已過,軾也不願再改。老夫聊發少年狂,就如此罷!”

“你這倔驢脾氣!”王安石搖搖頭,眼裡卻多了分喜愛與欣賞。他望著滾滾水流,輕歎一聲:“那便如此罷!”

“日後到了惠州,可要常常寄信來!”

「公元779年·蕭山」

年邁的賀知章躺在小院中的竹榻上昏昏欲睡,小院正對著一大片開闊的田野,村裡的孩子們嬉笑著在田中奔跑,拿著幾隻紙鳶彼此玩鬨。孩子們的笑聲伴隨著竹林裡的鳥鳴,顯得格外歲月靜好。

賀知章有一搭沒一搭地睜眼看天幕,手上還握著一隻酒葫蘆。他年輕時頗為人曠達不羈,好酒,有“清談風流”之譽。他曾與李白、李適之等人被杜甫譽為“飲中八仙”,上一段【紀實詩】專題裡的《飲中八仙歌》就有提到他。

如今老來,賀知章脾氣越甚,沒了廟堂雜事,他越發癡醉酒、詩二字,甚至當真有點呂洞賓的味道。本次見月兮將【集句詩】,他自忖平生從無集句,便早早放平心態專心看彆人樂子,尤其是聽到後世人惡搞老友們的詩句,賀知章那叫一個笑得見牙不見眼,當即痛飲一壺。

“元微之的詩句寫得如此深沉精妙,後世人怎可如此糟蹋?”賀知章身邊的小童氣鼓鼓地蹲在地上,一邊給賀知章的酒葫蘆裡灌酒,一邊念念叨叨。

這孩子約莫十三四歲,說是賀知章的仆童,其實是他老友的侄子,早早就托付給了他。賀知章把他當半個孫兒看,平日得空便教他些章句,還經常要他默背自己的詩文。這個年紀的小童頗為調皮,賀知章原本令他在書房整理自己的文章,他卻偷溜了出來看天幕。

賀知章朝天上看去,隻見天幕上寫著【垂死病中驚坐起,不知木蘭是女郎】。他笑了笑,又瞥了小童一眼,見他嘟囔著給自己灌酒,兩頰上的肉鼓鼓地堆在一起,像隻愁眉苦臉的小青蛙。

“這麼大的人了,氣寬些。”賀知章接過酒葫蘆,痛飲一口:“玩鬨而已,何必較真?”

見小童還不依不饒地生悶氣,賀知章一哂,乾脆把話掰開了揉碎了跟小童說明白:“你沒看見那觀眾的名字?”

“白樂天。”小童有些怨念,明顯對提議傷害“元稹”的觀眾耿耿於懷:“他叫白樂天!他怎麼敢一邊用著元微之好友的名字,一邊又損元微之呢?真正的白居易知道了,該多麼生氣啊!”

“是白樂天0823!”賀知章拍了一下小童腦袋:“你這娃子,看書就看半截,如今連聽話都隻聽一半了。”

小童哎喲一聲捂住腦袋,默默往旁邊挪了諾,遠離了賀知章的攻擊範圍。

“你莫不是忘了上次的天幕?0751是安史之亂,那0823不過百年而已。我猜啊,這白樂天就是元稹詩名提到的那個江州司馬白樂天!”

“老翁,您是說這觀眾就是白樂天本人?!”小童猛地撲到榻上。

賀知章嫌棄地拿酒葫蘆隔開了小童肉嘟嘟的臉頰:“邊兒去,就算不是白樂天本人推薦,這元微之能被後世人集句,也是他的福分!”

這一切原本非常和諧,直到他聽見自己的詩——

【垂死病中驚坐起】

【笑問客從何處來】

賀知章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

他腰板發出的“喀拉”脆響聲令一旁的小童麵色大變,但賀知章不僅無知無覺,甚至還直接翻身下榻,奪過小童手裡的拐杖就邁出院門,就連酒葫蘆掉地都沒顧得上。

他堪稱健步如飛地竄到孩子們的麵前,敲著拐杖大聲道:“輕點聲,阿翁我耳朵不好,聽不清仙人的聲音了!”

小孩子歪頭打量賀知章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微微一轉,隨即又大聲笑鬨開。

孩子們拍著手掌圍著賀知章轉圈,他們一邊跑一邊齊聲笑:“伯伯聽不見,我們給伯伯念——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

……

“哎喲,老翁!”小童緊趕慢趕,總算在賀知章即將倒地時將他一把扶正。

“老翁呐,氣寬些!仙人說彆人的詩,您這麼激動作甚?”

聽到小童這麼說,賀知章的嘴唇抖得越發激烈。他有氣無力地招了招手,示意小童靠近。

小童不疑有他,立刻俯耳相就。

等小童湊近,賀知章一改虛弱模樣,眼疾手快地揪住小童耳朵,上去就“劈啪”兩個栗爆,怒目圓睜地咆哮:“這就是你老翁我的詩!”

“半個月前我才剛作的新詩!我要你整理詩稿,你是不是又偷懶了?!”

“哎呀老翁,這是您的福氣啊!您都多大歲數了,氣且放寬些……哎喲喲,老翁手下留情,我錯了,疼、疼……”

【這一副對子的下句出自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原詩的意思是賀知章年少時離開家鄉,直到兩鬢斑白時才返回故裡,年邁的賀知章雖仍會說方言,但家鄉的人們卻早已認不出他:“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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