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來催促的黃門已經從城牆上下來了三次,口吻也從委婉的“請將軍儘快”變成了凶惡的“馬上動手”。
張俊握了握拳,就在他終於作出決定就要開口之際,卻聽得一門之隔的宮門外,忽然遠遠傳來響亮的少年呼聲——
“國子監太學館監生求見陛下!”
“國子監四門管學生求見陛下!”
“國子監國子館學生求見陛下!”
……
竟是那群學生來了?!
宋朝的風氣,是極為尊敬讀書人的。
熙熙攘攘的百姓們聽到國子監各館的學生來了,頓時如摩西分海般,生生往兩邊退去,為學生們讓開了一條寬敞的大路直通宮門。
這些國子監學生約莫幾百人,各自穿著學院最正式的禮服。領頭的少年郎一身白色襴衫,寬大的袖袍隨著行走時帶起的微風在身側揚動,竟有一種莫名的凜然氣勢——他正是李集之!
“秦相公當真是手眼通天。”趙構望著那一群白衣的國子監學生由遠及近,下意識以為這是秦檜請來的救星。秦檜剛才還拿太|宗勒石三戒威脅自己,如今就把真正的士大夫後備役請到了宮門,當真是雷霆手段,讓人心驚!
唯一令趙構有些安慰的是,國子監裡的宗子學沒人前來鬨事。所謂宗子學,就是皇室宗室子弟就讀的地方。宗子學沒人來,意味著他的這群皇親國戚還算安分,沒人趁亂覬覦皇位。但先不論宗子學,也不論那些太學,四門館,光這國子學的學生就令趙構頗感頭疼。能在國子學就讀,祖上必是八品及以上的朝廷官員,這意味著這群少年郎雖然年紀輕輕,但背後的靠山卻一個比一個硬……秦檜真是好快的速度,好狠的謀算!
這邊趙構思緒萬千,那邊秦檜也是暗自詫異。
先不說這些學生不是他喊來的,就算是他去喊,國子監離這裡也有些距離,豈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趕到宮門的?
這幾百個學生來勢洶洶,尤其是那領頭的李集之——千萬人中,秦檜獨獨與他對上了目光。
李集之長得很像他父親李綱。
李綱也是朝中有名的主戰派,當年宋欽宗即位之初,就是李綱率領汴京軍民與金軍殊死一戰,使得孤軍深入的完顏宗望不得不考慮議和退兵。去年,賦閒在家的李綱得知趙構、秦檜有意與金和議之後,對著前來傳詔的使臣破口大罵,並且一氣之下就此纏綿病榻,剛於年初撒手人寰。
秦檜自然沒有錯過李集之眼中的憤恨。
於公,主戰派的李集之天生與主和派的秦檜勢同水火。
於私,間接氣死李綱的秦檜自然也是李集之的“殺父仇人”。
秦檜暗歎一聲,知道今日是不能善了了。他緩緩退後幾步,用寬大的袖口遮掩動作,將令牌偷偷遞給一旁的士兵。那個士兵是他埋伏在宮中的眼線,他收下令牌,抬頭看了秦檜一眼,隨即默不作聲地退出人群,下了城牆。
秦檜掐住掌心,恨恨望向天幕:“功成垂敗,在此一舉!”
……
就在宮門口上下對峙之時,城門口的陸遊也遇到了難題——
城門竟然關了!
緊閉的城門前擺著一排帶有尖刺的攔路木樁,而士兵們手執長戟在後虎視眈眈。棕色的汗血寶馬不安地在原地踱步,它麵前的不遠處就是閃著寒芒的長戟,令它不敢靠近。
陸遊撫了撫馬背,朗聲道:“我有要事出城!”
士兵們對視一眼,領頭的官兵朝他拱手行禮,隨即隔著木樁長戟向陸遊伸手:
“想要出城,就要有秦相令牌。還請大人出示令牌一觀,莫要讓小的為難。”
陸遊一怔,暗叫不好。
他哪裡有什麼秦相令牌!想必是張俊跟他耍心眼,刻意留了一手沒將出城令牌給他。此次他冒昧闖城門,怕不是中了秦檜和張俊的奸計!
如此一想,陸遊越發心急,他控馬上前幾步,加重了語氣:
“我奉陛下聖令,前往朱仙鎮!”
聽到“朱仙鎮”三個字,官兵神色卻莫名有些不善。他上下打量著陸遊,語氣不似剛才那般溫和,竟然冷硬了許多:“大人,還請拿出令牌一觀!”
陸遊咬了咬牙,從懷中掏出從張俊處拿到的趙構密信。信封上留有趙構的親筆禦字,還有一枚他的紅色私印:“這是陛下親筆所寫,我有密令在身!”
官兵的目光在那封寫著“完顏將軍親啟”的書信上一撩而過,眼底閃過一絲怒意。他掀了掀眼皮,厭惡地望向陸遊,惡聲惡氣:“我不識字,更不識官家私印。”
“想要出城,出示令牌!”
隨著官兵的態度變化,士卒們手中的長戟不斷向前逼近,陸遊□□的棕馬嘶鳴一聲,不由後退幾步。
陸遊心急如焚,眼見那些守城官兵眼神越發不善,他咬了咬牙,終究是從懷中掏出虎符:“這是虎符,你總認得了吧?官家命我去軍營點兵,還不快開城門?!”
見到虎符,官兵的目光卻越發凶惡,就連不遠處的守城士卒們也逐漸向此處圍來。他們看著陸遊竊竊私語,談話的內容陸遊聽不真切,卻能清晰地看見這群士卒眼底的憤然恨意,像是恨不得立刻用長戟貫穿他的胸膛。
“沒有令牌,就不能出城!”
陸遊握著韁繩控製棕馬不要後退,他俯視著這群油鹽不進的士卒,心驚的同時卻不由感到悲哀:秦檜的權勢,竟然已經熾盛如此?就連城門的小兵都唯他馬首是瞻,隻認秦相令牌,不認陛下虎符?!
見陸遊不語,士卒們對視一眼,神色越發陰沉。領頭的官兵幾近是憎恨地抬眼,咄咄逼人:“令、牌!”
衛兵們手舉長戟向陸遊逼近,遠處的士卒也開始朝這裡並列包抄。眾人將陸遊團團圍住,神色凶惡的官兵抬手一刺,閃著鋒芒的戟尖直指陸遊喉嚨:
“最後問你一遍——”
“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