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辛棄疾是南宋的傳奇,那霍去病就是大漢的傳奇。他十八歲以八百騎兵斬首兩千,一戰封侯。二十歲又幾近生擒單於兒子,重創匈奴。如今,他不過二十一,卻已然是功名赫赫的驃騎將軍,而待來年開春,他就要和他的舅舅衛青一起出兵北漠,再創奇跡。
劉徹恨不得抱著自家的冠軍侯給每個朝代的皇帝展示一遍:看,這是朕的冠軍侯,辛棄疾就是照著朕的冠軍侯取的名,赫赫戰功,打得匈奴屁滾尿流!羨慕吧?想要吧?嘿嘿,隻有朕有!
“莫不是真有取名玄學?”
劉徹隨口一言,還真有幾個臣子被他忽悠到了,他們竟然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給自家的小兒郎換個冠軍侯的同款名字。有人蹭到衛青身邊打聽霍去病的取名由來,想找當初那個給冠軍侯取名的“大神”看看自家兒孫的姓名吉凶。
“這是陛下賜的名。”衛青哭笑不得:“諸位不如問問陛下。”
劉徹下巴高抬,得意洋洋。霍去病的名字的確是他取的,整個取名流程從某種程度上說甚至充滿著玄學色彩。
以前他生了場大病,霍去病的母親衛少兒抱著他進宮探望妹妹衛子夫。不知為何,嬰兒霍去病突然哭鬨,正好把昏睡的劉徹驚出了一身冷汗。冷汗一發,劉徹身體頓時舒暢,竟然就此痊愈!他不由十分高興,當即給這孩子賜名為‘去病’……
劉徹暗自感慨,自豪無比:果然是自己取的名字吉利啊,就連後世取同款名的少年郎都格外英武過人!
與漢朝眾臣想法類似的人不在少數,1140年的山東曆城,辛讚的小院子早就被圍得水泄不通。
孩子滿月時各家都要辦滿月酒,因此不少鄰居知道了辛讚給他的孫兒取名為辛棄疾,再對應天幕上所講的時間和地點,眾人早就知道了這位未來的少年英雄就住在自家隔壁。
這一年出生的孩子不算少,好多人抱著自家孩子來找辛讚取名,最好來個辛棄疾的同款。
辛讚一邊絞儘腦汁給麵前的一排小嬰兒取名,一邊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家孫兒的繈褓在眾位鄰居的懷裡傳遞:還在繈褓中吮手指的小嬰兒像是突然變成了能帶來好運的錦鯉,鄰居們甭管生娃沒生娃,大家都想抱抱辛棄疾沾點南宋傳奇的運氣。
……
“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此乃神人也。”張憲好不容易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他敬佩地望著身邊猜中結果的嶽飛,摸著腦袋試探:“將軍,你說我要不要也改個名?”
“什麼?”
“從霍去病和辛棄疾的名字裡各摘一個字,改成‘張去疾’或者‘張棄病’?將軍你覺得哪個更適合我?”張憲皺眉思索,模樣看上去竟然十分認真。
“為什麼改名?”嶽飛詫異地望著自己的副將,嚴肅道:“去病之名乃武帝所賜,棄疾之名乃長輩所選。你改名是何緣故?”
“將軍靠著辛棄疾的名字就判定他能成事,這叫我如何不眼紅?”張憲有些幽怨:“連將軍都拒絕不了‘棄疾’,我怎麼能拒絕得了?”
說著說著,張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顯然十分心動:“將軍你看啊,大漢傳奇和南宋傳奇,兩人都是千裡奔襲、以少勝多,若我改個名,說不定也能成個傳奇呢!”
嶽飛:……
“將軍,你說話啊。”張憲被嶽飛盯得毛骨悚然。
“我剛才篤信辛棄疾能勝,不是因為他的名字。”嶽飛有種想捏眉心的衝動,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解釋:“辛棄疾雖一腔怒火,但他並非莽撞行事,而是謀定後動。”
“你沒發現他去路和來路都擇山路而行?他自幼生活在山東,遍曆當地山川河流,想必對那裡的地形非常熟悉。我看天幕的地圖,濟州東南有嶧山,山勢連綿,便於隱藏,這對於擺脫金兵極為有利,可見辛棄疾行事深謀遠慮,膽大心細!”
“此外,辛棄疾抓完張安國,可他並沒有急著撤退,而是在濟州軍營裡縱橫來回。若是旁的人來看,必定會以為這是辛棄疾少年脾氣,得意忘形,其實不然。”
“濟州軍營裡的漢人軍士大多曾是耿京部下,他們雖然跟著張安國投降金國,但僅僅歸順了幾日,又與金兵住在同個大營,定然人心不齊。辛棄疾縱馬來回,實則是在動搖漢軍軍心——你沒發現他撤退時,還有近萬名士兵跟隨在他身後?”
張憲目瞪口呆:“竟然如此?!”
旁人隻看到表麵,好似隻是少年郎靠著一時衝動僥幸取勝。但如嶽飛等人,卻看到了辛棄疾這顆璞玉之彩:“有如此能人南歸,實屬我大宋之幸!”
【辛棄疾以五十騎在五萬敵軍中輕鬆縛其主帥,猶如古史中讚歎的“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在當時和後世都被譽為傳奇。生擒張安國後,他一路渴不暇飲,饑不暇食,渡河南歸,直奔建康。張安國最終被公開處斬,大快人心。】
【辛棄疾這一次機智勇敢的行動,在南宋廣為傳頌,引起極大轟動。當時的大學問家、《容齋隨筆》作者洪邁,專門為辛棄疾作《稼軒記》,對他的這段傳奇大書特書。】
【他寫道:齊虜巧負國,赤手領五十騎,縛取於五萬眾中,如挾狡兔,束馬銜枚,間關西奏淮,至通晝夜不粒食。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聖天子一見三歎息。
這段話的意思非常簡單:張安國背叛國家,辛棄疾赤手空拳率領五十騎將他從五萬人中捆綁回來,好像撬開岩石逮住狡兔般輕而易舉。他束馬銜枚,輾轉從淮西南下,一天一夜粒米未進。其聲勢雄壯慷慨,不僅讓怯懦的人感到鼓舞,就連皇帝趙構都對他也讚歎不已。】
【這是辛棄疾一生最驕傲和欣慰的事情。在南歸後,他常常回憶起當年抗金殺虜的壯舉,對自己年輕時的英雄壯舉充滿自豪:“追念景物無窮,歎年少胸襟,忒煞英雄”。(《金菊對芙蓉·重陽》)“當年眾鳥看孤鶚。意飄然橫空直把,曹吞劉攫。”(《賀新郎·韓仲止判院山中見訪,席上用前韻》)】
【在辛棄疾的晚年,他被免去所有官職,閒賦在家。一日有客來訪,兩人慷慨將地談論建功立業。想起青年時的英雄壯舉,辛棄疾當即揮筆寫下《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一詞。】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漢箭朝飛金仆姑……”這首詞完整描寫了辛棄疾在1161年的所有經曆:抗金起義時,他高舉義旗,率領上萬人與金兵奮戰;活捉張安國後,他一路與敵人周旋對抗,還同金朝猛將徒單思碌激烈戰鬥……每每回味起往日的崢嶸歲月,辛棄疾永遠都會為之血脈賁張。】
「金地·五國城」
屋裡沒有點蠟燭,趙桓看不太清,但這是柔嘉的要求。
柔嘉本就是半盲,她對趙桓說,燭光太過刺眼,晃得她眼睛生疼,請求阿爹熄了那些火燭。趙桓不是個會照顧他人想法的人,但他這次卻破天荒地痛快答應。這不僅是因為柔嘉為他帶來了密信內容,更是因為在燭光下,與他對坐的女兒那雙眼睛實在詭異得恐怖,尤其是直勾勾看著他的時候,趙桓總覺得自己脊背發涼。
趙桓不想看到柔嘉的雙眼,所以他當即示意屋內的侍女們去剪掉火燭。火燭一滅,屋內頓時光線昏暗。所有的亮光來自於半開的窗戶,那是眾人為了看天幕特意留下的口子,隻是北地的天氣實在不好,剛才窗外還是燦爛晴日,此刻卻風起雲湧,天色莫名陰沉。
“唉!”宋欽宗趙桓重重歎氣。
在所有漢人都為辛棄疾感到歡欣鼓舞之時,趙桓卻相當反常地眉頭緊鎖。他望著天幕上辛棄疾的眼神極為恐怖,不像是在看抗金英雄,倒像是在看殺父仇人。
“阿爹為何歎氣?”柔嘉端坐桌前,她的麵容隱匿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但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平和。
“還不是因為辛棄疾!”趙桓暴躁地低吼:“那陽痿的廢物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有嶽飛韓世忠不說,這幾十年後竟然還能弄到個天生將才的辛棄疾!”
趙桓望著天幕上辛棄疾意氣風發的麵容,越想越恨,越想越氣,眉目逐漸扭曲:“趙構……趙構!憑什麼朕在這裡受苦受難,你卻能在南地享福!真是老天不開眼,你這個昏君就該去死,憑什麼能有嶽飛,憑什麼能有辛棄疾……”
說著說著,趙桓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剛才勉強壓下去的邪惡念頭再次噴薄而出:憑什麼趙構能在南邊享福?他趙桓得不到的,趙構也彆想有!大家一起死吧!所有宋人都給朕陪葬!
可要如何滅亡南宋?
——想要滅亡南宋,首先就要助金人解決那些難纏的將領。
根據信裡內容所述,嶽飛正在和完顏兀術開戰,恐怕短時間內死不了。趙桓隻能幫助金人換個將領下手……比如,換個還在繈褓中的將領下手!
“1140年初夏,辛棄疾出生於金人占領下的山東濟南……金人占領下的山東……”
趙桓回憶著天幕所言,他的眼神逐漸陰沉。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趙桓突然起身走到窗前,盯著辛棄疾的麵容詭異地惋歎:“可惜,可惜……這辛棄疾為何不能早生個幾十年?倘若他是朕的將軍,朕必定會……”
“李宰相不好嗎?”柔嘉平靜地打斷了趙桓。
李綱不好嗎?李若水不好嗎?那些為北宋戰死,誓死護衛欽宗尊嚴的將領不好嗎?就算讓嶽飛和辛棄疾都早生幾十年,難道在他趙桓的領導下,他們能有機會一展身手嗎?趙桓!你真的認為自己做的比趙構好嗎?
柔嘉很少忤逆趙桓。趙桓一愣,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回頭打量柔嘉:
柔嘉穿著一身隆重得有些過分的宮裙,甚至還佩著一條華貴顯目的霞帔。在北宋,霞帔是一種命婦禮服,隻有身份高貴的女性在極為特殊的場合才能佩戴。柔嘉身上這的這條霞帔是她母後朱氏的遺物,她一直將它珍藏箱底,今日怎麼會……
趙桓的目光不由在那條血紅的霞帔上多停了一會兒:“你今日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
柔嘉摸了摸胸前的霞帔,這條霞帔是朱皇後從汴京帶過來的,也曾是北宋繁華的證明。織紋細密、顏色豔麗,這條獨一無二的霞帔曾代表了一個女人最尊貴的身份。
“柔嘉有些想阿娘了……阿爹想阿娘嗎?”柔嘉抬起手,身後的兩個侍女默契地為她取下霞帔。她撫摸著霞帔上的花紋,臉上露出了一絲懷念。
趙桓瞪著女兒,似乎想問她在發生麼瘋。但在柔嘉那雙霧蒙蒙的眼睛望過來時,他卻莫名打了個哆嗦。趙桓移開視線,胡亂應付:“嗯、嗯……朕也想。”
趙桓很敷衍,他說完就轉頭望向窗外天幕,決意不再搭理柔嘉。他一邊盤算著要如何把辛棄疾“賣個”高價,一邊又對趙構的好命嫉妒不已。
柔嘉盯著趙桓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她緩緩收回撫摸霞帔的手,掛起一抹冰冷的微笑:“阿爹也想阿娘?那太好了……”她揮了揮手,像是示意侍女們把母親的霞帔拿去給趙桓睹物思人。
侍女們對視一眼。
她們捧著華麗的血紅錦緞,悄無聲息地向著趙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