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韓世忠打發無聊之舉,卻不料就這麼中了頭彩——韓世忠根本沒想到,自己身邊這個十四歲的孩子竟然真是下任宋帝,而且還是一個稀有的主戰派皇帝!
韓世忠虎目一亮,越發用心,恨不得將所有的軍事知識對趙眘傾囊相授。考慮到趙眘的年齡,韓世忠指著天幕上的《美芹十論》,循循善誘:“您最喜歡哪一篇?”
趙眘思索片刻:“我最喜歡《詳戰》。”
《詳戰》是辛棄疾提出的具體戰鬥計劃。他把金國比作人的身體,認為山東是首,中原為身,關陝為尾。進攻金國,就要以頭部為突破口,得到山東,河南唾手可得,金國之燕京就岌岌可危。趙眘說喜歡《詳戰》,正是喜歡這份戰鬥方案的明確性。
韓世忠笑了笑,他沒急著點評趙眘的觀點,慢悠悠道:“張浚將軍倒是主張從關陝入手,得到關陝,就能東出函穀,劍指中原。”
趙眘一愣,表情頓時變得苦惱。
“嶽飛將軍則主張先進攻汴京和洛陽,如此一來,就能儘收河南、直搗黃龍。”
趙眘眉頭緊鎖,神情越發糾結。
韓世忠微微一笑,又拋出了一個問題:“若是您用兵,您會聽誰的建議,讓大軍先攻哪地?”
真是幸福的苦惱——有這麼多能征善戰、足智多謀的將領,那陛下你要聽誰的呢?
趙眘果不其然被難住了。三位都是南宋有名的忠臣能將,一個是生於金國,知己知彼;一個是開國老將,經驗豐富;一個是北伐英雄,戰功赫赫……趙眘左思右想,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選誰的方略。
趙眘長歎一聲,認輸般地望向韓世忠:“為什麼將軍們的策略都不一樣?”
韓世忠不緊不慢,娓娓道來:“先不論二十年後局勢是否大變,就從幾位將軍自身來看,辛棄疾生於山東,嶽將軍是河南人,張將軍則對四川最為了解。將軍出戰,自然會優先考慮自己熟悉的環境。”
趙眘若有所悟,點了點頭。韓世忠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忍不住提醒:“其實選擇哪一條路線進攻並不重要。辛棄疾之精華,在於《久任篇》裡講的……”
“驟而勝,遽而敗,皆不足以動其心,而信之專,期之成,皆如其所料。”趙眘聞弦而知雅意,眼神寫滿了堅定:“其貴在恒。”
“不錯,”韓世忠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欣慰,“無論勝敗,都要堅持北上!
“我會的!”趙眘握拳,重重點頭。
“但不要操之過急,”韓世忠想起隆興北伐的慘敗,又趕緊補充了一句。
“多聽聽張將軍、陸遊和辛棄疾的建議……尤其是辛棄疾,他那個時候剛從金國歸來,對金國形勢更為了解,若要北伐,您可任他為張將軍的參謀。”
“韓將軍,”趙眘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的神情不由變得陰沉。他抬眸望向韓世忠,艱難說道:“這天幕天下可見,辛棄疾如今尚在繈褓,他身居曆城,會不會……”
會不會有漢人作賣國賊,害了他南宋未來的將星?
趙眘的考量不無道理。
事實上,除了死去的宋欽宗,曆城也有一夥人正在打奶娃娃辛棄疾的主意。
「1140·山東曆城」
“這辛棄疾可真是天生將才!”曆城知府和孝宗趙眘發出了同樣的感慨,兩人激動的語氣彆無二致,但興奮的理由卻大相徑庭。
現任的曆城知府也是一位漢人,他與辛棄疾一樣,從小生長在金國的占領地。但與絕大部分遙望南宋、渴望回歸的漢人不同,他對宋國感情淡漠,儘管嘴上口口聲聲“重義輕利”“天理之公”,但在他的心底,萬事都抵不過金燦燦的大元寶。
在看到辛棄疾出生年份和地點的那一刹那,知府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下要發達了!簡直是天上下元寶——1140,山東曆城,還是個奶娃娃的辛棄疾,這潑天的富貴近在眼前!如果能把未來的南宋將星找出來獻給郎主,何愁不能平步青雲?
˙正如邵雍所講,“利輕則義重,利重則義輕”。或許宋欽宗趙桓還曾猶豫過片刻,但對這個知府而言,他從一開始就打定了出賣辛棄疾的主意。唯二困擾他的問題,一個是無法直言告訴金人天幕與辛棄疾之事,一個就是他還沒找到辛棄疾到底在曆城何處。
第一個問題並不難解決。
知府已經找人試驗過,漢人一旦想要對異族透露天幕的內容,就會以各種各樣慘烈的方式迎來死亡結局。但這種慘死,又何嘗不是一種“天命”力量的體現?
隻要稍加運作,編點理由,比如漢人都知道一個神秘預言“辛棄疾是未來的南宋戰神”,但漢人無法對金人透露預言的具體內容,一旦解釋就會慘死。金人看到漢人接連慘死,自然就會相信知府的話。又或者還有個更簡單的方式,直接抄襲《美芹十論》上書郎主,雖然不能用一模一樣的句子,但隻要略微變換角度,換湯不換藥,不愁引不起郎主注意。
那麼如今隻剩第二個問題——辛棄疾他在哪兒?
但這個問題,很快也迎刃而解。
“找到辛讚了!”王富貴,知府的走狗,他一臉狂喜地湊到知府身邊,悄悄說出了辛讚小院的地點。這個位置距離官府並不遠,知府當即眼睛一亮:“快!點一支小隊,我們這就過去!”
王富貴領命,但他跑到一半又匆匆回頭:“老爺,小隊要金兵還是漢兵?”
“當然是金兵!”帶著漢兵,保不準隊裡有人被天幕說動,不肯對辛家下手,自然還是帶著那群聽不懂漢話也看不到天幕的金兵來得方便。
片刻之後,知府帶著王富貴和十個金兵衝出府衙。
一群人快馬加鞭,直奔辛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