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阿忠瞪著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睛, 死死盯著季如雪看了許久,而後才緩緩轉動眼珠,望向季如雪身邊的林若軒。
他看見林若軒, 胸口忽然急劇地起伏了兩下,然後一把扯住林若軒的袖子, 啞聲叫道:“啊, 啊。”
“你……”林若軒嚇了一跳。
季如雪狠狠將那老仆拽開,厲聲道:“做什麼呢?!”
阿喜也嚇了一跳, 慌慌張張地拉著阿忠跪了下去:“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阿忠他已經五十三了, 又是個啞巴,耳朵也不大好使, 九年前他餓昏在路邊, 寧遠侯救了他,他就一直跟著侯爺,伺候了這許多年……”
季如雪緊蹙眉頭, 直接打斷了他:“就算是個啞巴,也不該如此無禮。”
阿喜趕緊解釋道:“大半年前,侯爺去了京城,把以前的舊部都帶走了, 隻留下我和阿忠照顧宅子。可是阿忠他年紀大了, 又沒了認識的人, 這大半年一直都沒精打采的,昨天他聽說林大人要回來, 整晚都沒睡著,方才估計是太激動了,所以才失態了。”
“原來如此。”季如雪點了點頭。
林若軒沒吭聲, 但他心中已經大概明白了,阿忠失態的真正原因。
蕭圖南戴上那張鬼麵具好幾年了,遼東很多人都沒見過他的臉,可這聾啞老仆阿忠卻是個舊仆,自然見過蕭圖南的廬山真麵目,而且他還認識林瓦兒,此時此刻,他忽然看見自己和季如雪同時出現,自然驚呆了。
“阿忠,你方才衝撞了林大人,還不趕緊請罪。”阿喜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向阿忠打著手勢。
可阿忠壓根不搭理阿喜,他看了看季如雪,又看了看林若軒,嘴裡一個勁兒地“啊啊”直叫。
季如雪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他怎麼了?”
林若軒垂眸沉吟片刻,對阿喜道:“阿喜,你告訴阿忠,這一位是寧遠侯的外甥,也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子,四皇子殿下。”
“是,是。”阿喜馬上對阿忠打了幾個手勢。
阿忠看完阿喜的手勢,愣忪了好一會兒,終於慢慢平靜下來,顯然已經明白過來,他麵前這位四皇子殿下,正是舊主蕭圖南的外甥。
林若軒在總督衙門餓了一整天,此時又站了這麼久,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季如雪一把摟住他的腰,厲聲道:“你們趕緊收拾間屋子出來,讓先生躺著,再去弄些熱飯熱菜……不不不,弄碗粥來!”
阿喜一疊連聲道:“是是是,林大人以前住的東廂房已經收拾出來了,小的馬上帶殿下和林大人過去,阿忠,你去廚房煮碗粥過來。”
他一邊說,一邊對阿忠打著手勢。
阿忠卻沒有動作,一雙眼睛隻緊緊盯著季如雪摟著林若軒的那隻手上。
林若軒餓得頭暈,又有些疑惑,這聾啞老仆盯著自己和季如雪,那目光看起來好像……非常憤怒?
他來不及細想,季如雪已經一把抱起了他:“先生,先進屋休息一會兒吧。阿喜,帶路。”
若在平時,林若軒絕不會讓季如雪抱自己,可是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都又餓又渴,確實沒什麼力氣了,便隨季如雪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身後阿忠的目光還死死盯著自己。
“這間屋子是小的昨天剛剛收拾出來的,聽阿忠說,正是林大人以前住過的地方。”阿喜帶著二人一路進了東廂房,搓著手道。
季如雪點頭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東廂房雖然不大,但卻十分精致乾淨,季如雪把林若軒放在床上,又倒了一杯熱水給他:“先生,喝口水潤潤吧。”
林若軒勉強喝了一點水,終於稍微緩了過來,臉上有了點血色。
季如雪看著他那個樣子,咬牙切齒道:“李征那個老匹夫,居然如此囂張,讓先生枯候了他一整天,我……”
林若軒歎了口氣,直接打斷了季如雪的話:“李征確實囂張,可是李家五代公卿,他爹李文博是內閣首輔,他妹妹李嬌娥是麗妃,他外甥季如海做皇儲的希望很大,而且,他手裡還有整整二十萬精兵……他如今要擺架子,咱們也隻能先受著,慢慢再做打算。”
季如雪抿著唇,沉默不語。
林若軒見他神色鬱鬱,又輕聲勸道:“殿下,你知道免死鐵券嗎?”
季如雪悶悶道:“自然知道。大淵朝自開國以來,一共隻賜了三塊免死鐵券下去,如今已經收回了兩塊,剩下那塊便在李文博手裡,可以免除李家子弟一次死罪。”
林若軒歎道:“是啊,李家根基如此深厚,李征自然有恃無恐了。”
“免死鐵券啊……”季如雪喃喃念著,眯起了眼睛。
他喃喃念了片刻,忽然轉換了話題:“對了,女真老單於死後,他那兩個兄弟再加上三個兒子,為了爭奪大單於的寶座,簡直打成一團。我前兩天聽說,那個三王子葛爾敏十分悍勇善戰,如今女真的七個部族,已經被他統一了五個,估計下一任女真大單於就是他了。”
林若軒沉吟道:“關於此事,我也聽說了一些。可是這個葛爾敏,最近好像沒什麼大動作。”
季如雪道:“如今還是夏天,鬆花江兩岸水草豐盛,女真可以放牧牛羊,自然不缺吃食,也不用南下劫掠。待得夏去秋至,冬天到來的時候,女真沒了糧食,便要南下打草穀了。”
林若軒點頭道:“十有**便是如此了。”
季如雪冷笑道:“眼下沒了舅舅鎮守大平關,女真鐵騎越過鬆花江一路南下,奉天府便首當其衝,到了那個時候,我看李征怎麼辦?”
林若軒輕聲道:“到了那個時候,奉天府的數十萬百姓,便要靠殿下了。”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朝廷和邊疆的局勢,林若軒漸漸覺得身子軟綿綿的,腦袋也有些暈沉。
季如雪見他神色虛弱,趕緊拿了個枕頭給他靠著,又憂心忡忡道:“先生,你身子骨本就偏弱,之前在牢裡又吃了那麼多苦頭,後來一路行軍跋涉,更是瘦了許多……”
林若軒勉強笑道:“沒什麼,休養些日子便好了。你瞧我這手,不就已經結疤了嗎?”
季如雪一手摟著林若軒,一手輕輕撫摸著他手背上的傷疤,低聲道:“之前先生說過,要尋幾樣靈丹妙藥調養身體,玉桃居那個上官仙不是說了,那味’骷髏草”正好在女真族的手裡,到時候我活捉女真大單於,讓他把那骷髏草獻出來。”
“骷髏草?”林若軒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確實一直記掛著尋找那四種靈藥,然後煉製成“四方回春丸”給蕭圖南服用,這次前來遼東也有這個原因,可是他卻沒想到,季如雪居然還惦記著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