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而先帝,也在門外偷看著我...)(2 / 2)

雲琅將手上香灰拭淨,合上香爐。

龐轄一心討好逢迎,特意叫人精心淘換來的蘇合香,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用錯了地方。

蘇合香與冰片、薄荷混用,輔以甘鬆壓製香性,可通肺理脈,行氣止痛。

隻蘇合香一味,不可單用。

攝心神,困夢魘。

雲琅半分不馬虎,將袖口那一點香灰也仔細撣乾淨,回身看了看蕭朔。

……

歸德將軍嶽渠。

當初端王蒙冤身殞,王妃自歿,端王府世子蕭朔跪在文德殿,一個頭接一個頭磕得鮮血淋漓,求查明冤案手刃真凶。

先帝帶人來勸不動,雲琅來了,也沒能勸動。

最後是這位歸德將軍嶽渠,帶了人將少年蕭朔硬扯出文德殿,扔在殿門外,任憑蕭朔在門外雪地上跪了一宿。

那之後,嶽渠便仿佛終於尋到機會,擺明了車馬要與端王一派清算。凡是端王府的故人蒙難,他一律冷眼旁觀,有人彈劾端王昔日政令,他定然跟著參上一本。

反倒是樞密院無論有什麼安置,牽扯朔方軍時,竟十分利落得用。

鎮遠侯府覆滅後,雲琅出逃,朔方軍被過了七八遍篩子,樞密院的門第一次叫北麵來的人敲開。

嶽渠的參將親自登門,恭恭敬敬呈上禮單,賠著笑聽人呼喝,又在一片嘲諷嗤笑裡挺直腰杆,朝端王牌位遠遠啐了一口。

……

自此以後,朝堂便仿佛將這位歸德將軍,與朔方軍一起徹徹底底忘了個乾淨。

“你那時腦袋也真硬。”

雲琅靜了半晌,他想說的話其實不少,真到了嘴邊,卻隻剩了不知是苦是甘的半個笑:“我那時對你說,叫你心裡不痛快便揍我一頓……是真怕你一個頭槌上來。”

蕭朔靜坐在榻上,看他一陣,朝雲琅伸手。

雲琅立了半晌,低聲繼續道:“兩個頭槌……”

“雲琅。”蕭朔輕聲道,“來。”

雲琅輕滯,他身上蘇合香起還不知道散沒散儘,仍想在原地停一刻,迎著蕭朔視線,終歸還是過去,闔眼俯身。

他抱住蕭朔,到胸肩相合仍不收力氣,手臂愈收愈緊。

蕭朔攬著雲琅,單手護住他肩背,落下來的吻輕緩溫存,熨上雲琅眉心。

“不是難受便要忍著,講笑話也要瞞著我麼?”

蕭朔緩聲道:“少將軍今日這笑話講得不好。”

雲琅扯扯嘴角,閉了閉眼睛。

人人心裡都有一道過不去的坎,縱然有千萬條理由、冠冕堂皇至極,做出的事也仍難以翻得過去。

景諫查到了那參將在樞密院中,為走門路對端王靈位不敬,心中不舒服是難免的。

可景諫不知道,那個參將從樞密院出來,便徑自去了靈堂,在端王墓前磕了三個頭,自己咬了舌頭。

雲琅靠著蕭朔胸肩,低聲道:“馮大哥……”

“攔下了,梁太醫將人紮暈送回了北疆,仍是歸德將軍帳下參將。”

蕭朔道:“你去見他時,若見他帳下有個說話不很清楚的,彆戲弄人家。”

雲琅叫蕭小王爺踩了尾巴,忍不住橫眉立目:“我幾時戲弄過人?!你――”

蕭朔抬眸,從容望進少將軍眼底。

雲琅:“……”

雲琅:“除了你――”

蕭朔抬手,摸了摸雲少將軍的發頂。

他力道放得太緩,這樣的動作做來又太過熟練,一時幾乎叫人分不清這一摸是“不難過了”還是“看看你都胡說了些什麼。”

雲琅叫他摸得臉上通紅,咳了一聲,不著痕跡改了:“除了你、梁太醫、老主簿、太傅、景王、洪公公、朔方軍的幾個將軍、端王叔的幾個幕僚,我幾時戲弄過人……”

蕭朔攬著雲琅,視線在雲琅身上棲了片刻,笑了笑。

雲琅惱羞成怒:“笑什麼?!”

蕭朔抬手,又好好摸了摸雲少將軍在眼前晃來晃去的腦袋,順著雲琅脖頸向下,碾過勁韌的肩脊腰背。

少將軍頗消受這樣胡嚕後背的手法,沒忍住眯了下眼睛,回過神,又灼灼瞪他。

“聽你說過往,想起件事。”

蕭朔道:“你不知道,也忘了問,便未曾告訴你。”

雲琅一怔:“什麼事?”

“那日先帝實在無法,托你來勸我,讓我不再糾纏查案。”

蕭朔緩聲道:“你忍了疼來勸,我聽不進,反倒求你幫我。”

雲琅原還興致勃勃聽著,聽到此處,微微一繃,扯了下嘴角:“說好了不提……”

“此事該提一提。”

蕭朔道:“我為了求你,跪下來,朝你拜倒,你還記得麼?”

雲琅自然記得,胸口甚至還因為記得開始隱隱發疼,清清喉嚨,勉強笑了下,點點頭。

蕭朔道:“你不肯受這一拜,又沒力氣躲,於是索性也跪下來,還了我這一拜。”

雲琅低聲:“是……”

“我便又同你一拜。”

蕭朔道:“你不受,又還了一拜。”

雲琅:“……”

那時的情形,人人胸中一片近乎絕望的刀絞,誰也顧不上太多了,更沒什麼心思去細想所處境地。

雲琅那時也沒覺出彆扭,此時聽蕭朔一說,竟也覺得不對:“然後――”

“然後我便又拜了一拜。”

蕭朔道:“這次你直接伏在地上,與我頭抵著頭,不肯起來了。”

雲琅:“……”

蕭朔:“那日是父王母妃三七之日,魂靈歸鄉,探故人歸,了心事凡塵。父王母妃的魂靈,都在看著我們。”

雲琅一點也不想知道端王叔和端王妃在天上看,麵紅耳赤,幾乎跳下來在地上打轉:“什麼跟什麼?我我我――”

蕭朔看他良久,合眸斂去眼底翻湧,睜開眼,將雲琅抱回來:“而先帝,也在門外偷看著我們。”

雲琅:“?”

雲琅:“??”

端王叔與王妃也就算了,倘若那時候先帝也在門外,愕然看著他跟蕭朔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對著咣咣磕頭……

雲琅按著胸口,但求一死:“先帝沒看清楚。”

蕭朔道:“看清了。”

雲琅奄奄一息:“沒記住。”

蕭朔:“記住了。”

“你這人怎麼回事?!”

雲琅難得遇上蕭小王爺這般抬杠的時候,一時氣急敗壞:“你又沒聽先帝說過,又不曾有人證物證,怎――”

蕭朔抬手,在雲少將軍空蕩蕩的袖子裡摸了摸,拿出了唯一的那一樣雲琅時時隨身揣著的物事。展開鋪平。

雲琅張口結舌,眼前一黑。

先帝在門外,暗中查看殿中情形,看見兩個最疼愛的孫輩對著磕了整整三個頭。

……

叫蕭小王爺沒收的,是先帝禦筆用印、準端王世子明媒正娶的,琰王府正妃的玉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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