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1 / 2)

五年後,公元2389年。

地球,新撒哈拉沙漠。

魚鱗般的金黃色沙丘延綿起伏直到天際,高遠遼闊的蒼穹呈現出一種絕對純淨的深藍色。

一輪巨大的血色夕陽懸垂在地平線之上,如同一隻魔鬼的眼睛,沉默地俯瞰著這片荒漠。

男孩緊緊咬著牙關,艱難地挪動著腳步。

機械地提起一隻腳,邁入滾燙綿軟的黃沙中;再從黃沙中拔起另一隻腳……如此循環往複,麻木而固執地一步步往前移動。

因為極度的乾渴與疲憊,男孩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起來。他努力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汗水乾涸形成的細小鹽粒落入眼眶中,帶來一陣細小而尖銳的刺痛感。

視野中,仍然隻有一望無際的漫漫黃沙。

男孩早已記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長時間——他甚至無法判斷,自己究竟在沙漠的中心,還是邊緣;也不知道自己拚死前進的方向,是絕望的死路,還是希望的綠洲。

儘管如此,但男孩從未後悔那麼做。

他非常清楚,運載自己這批失敗實驗品的飛船,並不是去往帝國另一個美好的生態區,而是去往某個太空焚化廠。

在那個巨大的焚化廠裡,他們會像過去消失的那些實驗品一樣,被悄無聲息地燒成灰燼,從此了無痕跡。

男孩用了一點技巧,不動聲色地掙脫了束縛帶。他在實驗室裡接受過數年極其嚴苛的殺戮訓練,幾乎是輕而易舉地挾持了駕駛員,讓飛船改變了航道。

他既不願去太空焚化廠,也不想回帝國生態區。

男孩決定了,他要去那個荒蠻的流放之地——地球。

飛船進入大氣層之後,駕駛員拒絕降落。在雙方激烈的爭鬥中,這艘小小的飛船像一隻搖搖擺擺的風箏,一頭紮進了地球最大的新生沙漠,新撒哈拉沙漠。

除了男孩這個變異的基因怪物之外,船上所有人員,無一生還。

……

男孩停下腳步,重重地喘了口氣。

乾燥滾燙的空氣像流動的火焰一般,殘酷地灼燒著他的氣管和肺部。他的喉嚨乾渴得如同刀割一般,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絕望地哀嚎,乞求著哪怕一點點水分。

男孩隻停頓了不到一分鐘,便又繼續緩慢地向前挪動。他的兩條腿沉重得像灌了鉛,綿軟得像煮過頭的麵條,每邁出一小步,都需要付出全部的體力和意誌力。

他極其勉強地前行了七八米,膝蓋不受控製地一軟,終於頹然撲倒。

男孩迷迷糊糊地趴在滾燙的沙地上,口鼻中全是乾澀的沙粒,可是他連嗆咳的力氣,都沒有了。

沙子很快漫過了他的手背——沙漠看起來如同一幅安靜的死亡油畫,但沙子的流動,從來沒有停止過。

男孩費力地側過頭,沉重地喘息著。他非常清楚,沙子很快就會淹沒自己,而他甚至沒有力氣爬起來。

……我要死了嗎?

他茫然地想。

男孩的情緒並沒有太大波動,甚至不怎麼害怕。畢竟,如果為他短暫的十四年生命做一個總結,那麼“活著”,並不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而且,比起同其他實驗品一起塞進焚化爐燒掉,能夠一個人孤獨地死去,或許也不算太壞。

漸漸地,男孩眼前的景象恍惚起來。

他覺得很困,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

模糊而狹窄的視野中,遼遠的蒼穹與茫茫的大漠時而扭曲,時而翻轉,呈現出各種光怪陸離的角度,令人眩暈而困惑。

不知過了多久,天與地之間,在那深藍與金黃交界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

男孩半眯著眼睛,懵懵懂懂地望著那個男人漸漸走近。嚴重的脫水讓他的大腦一片混沌,甚至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男人的步伐很快,也很穩。

他走到男孩麵前,停下了。

男孩趴在地上,隻能看見他腳上的一雙短靴。那是一雙陳舊而結實的駝色工裝短靴,皮麵紋理粗獷,上麵一層浮灰,有點臟兮兮的。

雖然看不見男人的臉,但男孩知道,對方正低頭打量著自己。

“水……”他蠕動著嘴唇,勉強吐出一個破碎的音節。

男孩立刻感到一陣劇痛——他的嘴唇早已凝結了一層厚厚的血痂,此時一開口,血痂儘數裂開,變成一道道猙獰的血口子。

頭頂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可憐的小鬼。”

這是男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男孩的神誌已經有些模糊,他甚至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隻是在迷迷糊糊中,覺得這個低沉而微啞的聲音極其悅耳。

像濃春午後,溫柔的微風拂過大提琴。

男人毫不猶豫地解下了腰間的牛皮水囊,隨後半跪下來,伸手托起男孩的上半身,把水囊壺口湊到了他的嘴邊。

水囊中的水,清涼而甘甜,無比可口。

男孩貪婪而粗魯地大口吞咽著,因為實在太過急切,有一部分水甚至來不及咽下,沿著他的麵頰脖頸流了一身。

“嘿,彆著急。”男人的聲音有些無奈,“沒人和你搶。”

直到再也喝不下為止,男孩才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抬頭望向對方。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不得不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才漸漸清晰起來。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雙眼睛。

在如此近的距離,男孩幾乎能看清對方微微顫動的虹膜顏色——漆黑中隱約帶著一點兒墨綠,像璀璨星空下的深深湖泊。

毫無疑問,這是個非常俊美的男人。微微上挑的狹長眼尾,讓他看起來極富侵略性,嘴唇卻是一種漂亮的淺淡粉色。

此時此刻,血色的夕陽餘暉映照在男人身後,適度的背光讓他的神色顯得柔和了幾分。

見男孩呆呆望著自己,男人戲謔一般挑了挑眉毛:“這就喝飽了?看你剛才那個樣子,我還以為你能喝下一條河呢。”

男孩盯著他,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