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畢看向謝詠,謝詠便道:“封大人指派的人手已經夠快了,但他們好像知道這邊的地形,從那種桑的村子離開後,徑直往東行,過了一道山梁,便是一處一馬平川的山林,林子裡山道四通八達,還能繞過西北和西南兩處官道上的關卡,屬下們用半日追上了官道,守在關卡上的兄弟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想來他們是從山林中逃走了,後來屬下們返回林中,發現往東去的山道上有些新的腳印痕跡,那片山林往東有兩處集鎮,往南則是錢華江,因此屬下推測他們往東去了,我們一隊人馬已經去追了。”
封承禮歎道:“還是慢了一步,不過幸好翊衛們仔細,發現了線索,隻是不知能否追上。”
謝星闌安慰,“不打緊,我本有所料,他們若這般輕易被捉住,也不會一年內謀害這樣多人了,既然知道逃竄方向,那我們隻需慢慢收網即可。”
封承禮忙道:“來前我已吩咐往北麵兩縣再發公文,令他們嚴加戒備。”
謝星闌略放了心,為今之計,仍然是“等”之一字,眼見夜色已深,謝星闌又非好享樂之人,封承禮也未多留,告辭後徑直回了刺史府。
謝星闌一番布置,值守的值守,其餘人皆早早便歇下。
臨睡前秦纓往京中去信,尚未提筆,心中牽念便濃,她們九月初一離京,如今已是二十一,這大半月的功夫,秦璋必定日夜牽掛,想到他在府中煢煢孑立的身影,秦纓免不了心頭發酸,一封家書字字情真意切。
時節入九月下旬,便是南方,晨起時也涼意沁人,秦纓前夜睡得不夠踏實,白鴛更夜半咳嗽起來,像是太過疲累染了風寒,秦纓著人請來大夫,一番診治,果真是患了風寒,待大夫開了藥,在客棧中煎藥服下。
白鴛徹底病倒,給這番等待罩上了一層陰霾,直到第二日黃昏時分,前去追蹤的翊衛終於來了消息。
回來的人是馮蕭,一進客棧便稟告道:“大人,在那處山林東南六十裡地的西關鎮追到了,鎮子上有人見過他們去買乾糧,正正好三人,畫像也都比對了,並無差錯,他們一共買了二十個麵餅與些許鹵菜,足夠他們吃三日了,還買了三匹瘦馬,大概是知道後麵追得緊想禦馬逃竄,目擊之人說他們仍然往北去了,我們的人還在追,若有消息,會留下記號並派人回報——”
這還是他們頭次自己追到行跡,眾人皆是神容一振,謝星闌轉身便看輿圖,很快眉頭皺起,“一路往東可到雲滄江,雲滄江自北而下,可直去越州,再往東南彙入東海,但如今各處碼頭皆有告示,一般的漁船又難抵江上風浪,他們多半不敢走水路,而如果走陸路,各處
關卡便難對付,他們買了能走個三日的乾糧,三日——”
謝星闌目光如炬,忽然一眼定在了渝州東南角上,“從輿圖上看,自西關鎮的方向往東南走,到紫竹山正是三日腳程,他們極可能往紫竹山去!”
李芳蕤上前道:“但長秋山礦場知道他出身何地,他們回去,就不怕官府追過去抓人?”
秦纓搖頭:“封大人說過,黃石山一帶久疏管治,除非是鬨出大亂子,否則官府會置之不理,而山中地形複雜,一般人進去後極易迷路,他們卻還可沿著山林往彆處去,那趙武熟悉地形,有他帶路,另外二人自是不愁。”
謝星闌眉眼一寒,“不能讓他們藏入黃石山,我親自帶人去追。”
秦纓亦點頭,“是,來去回報浪費功夫,我們立刻去追。”
謝星闌眉尖微蹙:“你們留下。”
秦纓和李芳蕤對視一眼,很快道:“芳蕤和沁霜留下照看白鴛,我如今已恢複如常,三日趕路必能應付——”
李芳蕤一聽很是不願,“讓沁霜照顧白鴛,她不會武藝,也幫不上忙,我是要跟著你們同行的,否則我一路來是為了什麼?”
謝星闌尚未應允,這時秦纓又道:“我雖不會武藝,但我有防身之物,必不會拖後腿。”
秦纓看著謝星闌,唇角微動,無聲道出二字,謝星闌一驚,流光自瞳底一閃而逝,像有些驚喜似的,他定定看了秦纓兩瞬,轉身吩咐謝堅,“去請封大人來,事不宜遲,我們趁夜出發。”
如此便是答允,秦纓立刻去安排白鴛,獨留白鴛與沁霜她頗不放心,便又將馮聃留下,白鴛雖很是擔憂,但想到翊衛都有二十來人,又拗不過秦纓,隻得遵從安排。
封承禮來時才知翊衛已追蹤到了趙武三人潛逃方向,一聽有可能往紫竹山而去,忙道:“那山中情勢多變,我府衙中並無當地之人,不若多調些兵馬給大人免得出岔子?府衙衙差和守城駐軍,還可調集近百人隨行。”
謝星闌婉拒,“大人在渝州城鎮守,隻需嚴設關卡,不令他們逃出渝州便是,凶徒雖隻三人,卻極儘狡猾,且皆窮凶惡極,尋常差吏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龍翊衛各個訓練有素,有我們去追蹤便可。”
封承禮也知龍翊衛之名,自是應好。
此刻天色昏黑,謝星闌一聲令下,隊伍很快集結,這其中更包括了慈山縣衙所派十人,那叫楊斌的衙差便是越州人,此刻主動與謝堅表明曾到過黃石山一帶,直令謝堅喜極,他正要去稟告謝星闌,目光一轉卻見黃義滿臉愁容。
謝堅不由笑道:“黃捕頭這是怎麼了?如今有了凶徒蹤跡,這三人可都是陛下點名要捉拿的朝廷重犯,這大好立功的機會,黃捕頭可莫要錯過。”
黃義愁雲慘淡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您說笑了,小人哪想著什麼立功,為朝廷儘忠,都是小人們的份內之事!”
謝堅看出他發虛,隻輕嗤一聲,自去找謝星闌回稟,等他一走,黃義麵上笑意頓時消失殆儘,他陰惻惻地瞪了楊斌一眼,“立功?就怕是有命立功,沒命享受!”
一旁親信的衙差禁不住問:“捕頭這是何意?”
黃義盯著謝星闌出來的方向咬了咬牙,又憤憤道:“這些龍翊衛都是朝中精銳,咱們武藝可不比他們,這一去勞苦不說,生死也是難料,那三人,可是專門殺衙差的,我可不想為了三個殺人不眨眼的東西賠上自己的性命。”
那衙差也聽得心慌,卻是道:“可、可是死的是咱們趙大人啊,咱們推脫不了,何況那兩位貴人姑娘都要同去,咱們大男人更沒話說……”
眼看著謝星闌和秦纓出來,黃義壓低聲量道:“我難道不懂?若非死的是趙大人,我何苦趟這個渾水?至於這兩姑娘,等著瞧吧,若真遇上那幾個亡命之徒,她
們細皮嫩肉的,根本就是去送死的!”
既已發現蹤跡,眾人隻需往凶徒逃竄方向追去便可,除卻留在渝州城的白鴛幾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皆風馳電掣地出了渝州城城門。
出城後一路往西關鎮方向疾馳,翊衛與衙差們皆著便袍,前後護擁著秦纓與李芳蕤,夜路難行,謝星闌在前領路不時回頭來看,便見秦纓披著件月白鬥篷,眉目沉靜,儀采凜然,經前番夜行,今宵的她顯是騎術精進,舉重若輕。
謝星闌微微眯眸,目光深重,猶如實質,他很快回頭,馬鞭起落間,直奔著渝州東南而去,直至天明時分,一行人到了西關鎮。
龍翊衛自有章法,謝詠很快找到了前一隊留下的記號,又順著記號一路往南,待天色大亮之時,遇到了正打算折返報信的翊衛。
“大人,前方三十裡地又發現了三人成行的蹄痕,當是從此道向東南方向逃竄無疑,其他人還在追蹤,屬下正要回去稟告,不想大人親自帶人追來了。”
謝星闌道:“繼續追,再往前送消息,告訴他們我來了。”
翊衛領命而起,隻聽一道破空聲響,是一枚煙火升了空,謝星闌不多耽誤,帶著隊伍疾馳往前,又走了小半日,在黃昏時分碰到了第二人折返。
“大人,前方二十裡之地是一處山梁,他們進山後一路往東南而去,我們的人還在跟。”
謝星闌眉眼微寒,“是去紫竹山無疑了,繼續追——”
疾行一夜一日,期間不過片刻補給修整,待入了山林,顛簸愈甚,才走了小半個時辰,秦纓便覺腰腿酸痛發麻,她輕呼出兩口氣,夾緊馬腹,不落分毫。
所幸這夜是個晴夜,彎月如鉤懸於梢頭,月華如練,在林間灑下一片斑駁碎影,深秋的林道枯葉堆委,馬蹄行過,驚起一片脆響,走著走著,秦纓忽然發現本在最前行路的謝星闌竟緩速到了她跟前,不多時,又與她並轡而行。
謝星闌放低聲量,“可還撐得住?”
秦纓自是點頭,謝星闌看了她兩瞬,本要揚鞭再去最前,可一晃眼,他竟瞧見咫尺前的地上有殘缺不全的,相互依偎的一雙人影。
長鞭已落在馬背,他卻倏地勒了韁繩,馬兒無措地僵在原地,直打響鼻,一旁,秦纓亦不解地看著他:“怎麼了?”
謝星闌目光一錯看向她,定聲道:“再走小半個時辰便休息。”
話音落下,他又重新揚起一鞭,秦纓秀眉微蹙,一臉莫名地看著他疾馳出一射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