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玩聽著風聲有點不對,不過想起關於這些人的傳說,又定了心,這樣的“手藝”人,對力道自能收控自如,既肯收銀子,應該不會下死力氣,不過看著嚇人罷了……
“呃!”
劇痛仿佛炸裂似得從後臀上綻開,賈玩猝不及防下,沒能忍住嘴裡的一聲悶哼,差點用力過猛掰斷了凳子腿兒。
賈玩臉都青了:媽的疼死了!
隻怪他對這些人以及銀子太有信心,那棍子快挨到身上時,才驚覺不對,待要反應已經來不及……就算來得及也不敢動。
剛咬牙忍住,一口氣還沒緩過來,高個兒的一棍見縫插針的落了下來。
“唔!”
那棍子一半落在傷口上,一半落在傷口外,疼的他渾身發顫,差點跳起來,跟著兩個混球乾一架!
媽的,下手這麼重還敢收銀子!
疼死了。
第三棍,第四棍……極有節奏的接連落下來,一棍比一棍疼。
“啪!啪!啪……”
一旁傳旨的太監不緊不慢的數著數兒,那聲調兒,讓賈玩恨不得脫了鞋子糊在他臉上。
寧國府上下幾十口子人,屏聲靜氣的看著一家之主趴著挨揍,惜春已經泣不成聲,玉盞恨不得撲上來擋在他身上,尤氏側了頭不敢看,賈蓉腿肚子在發抖。
“五十九……六十……畢!”
終於完了,賈玩垂下頭,臉上的汗把頭發、眼睛都糊住了,疼的隻抽氣。
“對不住啊,”那圓臉的還在笑,兩隻小虎牙亮晶晶:“不是兄弟不照應你,沒法子,這是皇上的意思。”
屁!當初賈蓉挨板子,雖然沒這麼大陣仗,又是聖旨又是侍衛的,隻來了兩個衙役,可不一樣是皇上的意思,怎麼沒見這麼朝死裡揍?
侍衛裡有個年紀略長些,一直抱著胳膊看熱鬨,大約是他們的頭兒,這會兒打完了才湊上來,在他身側半蹲下來,笑道:“不錯啊,沒疼的哭爹喊娘!”
賈玩黑了臉:這些人都是什麼惡趣味,活乾完了還要欣賞下勞動成果?
這一頓暢快板子,打得他身上養了十幾年的豪門公子習氣煙消雲散,一句好聽的都懶得應付。
那頭兒笑笑,也不生氣,將一塊牌子隨手扔在他身上,道:“皇上說了,你小小年紀不學好,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整日隻知道惹是生非,需得好好管教。等養好傷,到侍衛所找我報道……我叫陳軒,記住了!”
在他身上狠狠一拍,道:“以後大家就是同僚了,多關照啊!”
站起身來。
賈玩被他又拍出一層冷汗,隨手摸到一個東西就砸了過去:“滾!”
陳軒接住,打開荷包看了眼,響亮的吹了聲口哨,一拋一接,道:“兄弟們,有人請客,一會喝酒去!”
那三個對賈玩笑道:“謝了兄弟!”
就這樣揚長而去。
賈蓉忙跟著去送,剩下的手忙腳亂來抬賈玩,賈玩搖手讓他們彆忙,自己扶著四月起身,一瘸一拐的回房。
好一通忙亂後,賈玩換了乾爽衣服趴在床上,勸走了惜春、尤氏,身邊還有個眼睛紅彤彤的玉盞,哽咽道:“爺,您到底在折子裡說什麼了啊?把皇上氣成這樣。”
賈玩趴在軟塌上,冷哼一聲道:“皇上哪兒生氣了,他心情好著呢!”
玉盞哭道:“都到這會兒了,還說這種話,回頭被聽到了,又是一頓打!”
賈玩還真沒胡說,若皇上真生氣了,還能發作的這麼有分寸?
那兩個打板子的,看似下手極狠,皮開肉綻,卻隻傷皮肉,不動筋骨,更不留隱患。
那道聖旨,看似將他罵的狗血噴頭,卻和他挨得板子一樣,隻傷皮肉,不動筋骨,但凡涉及品行的惡評,一句沒有,反而將所有的錯,都歸到了“年幼無知”四個字上,將這事兒就這樣定了性。
賈玩汗流多了,連喝了幾杯水,結果冷汗去了,熱汗又下來,玉盞用帕子給他擦臉,道:“爺,您忍著點兒,好歹等藥熬好了,喝了再睡。”
雖然她家主子甭管喝什麼,都跟喝安神藥一樣,但……應該還是有點用的吧?
賈玩“嗯”了一聲,不及說話,就聽外麵的人說賈政來了。
賈政是在衙門聽到消息的,得知後緊趕慢趕過來,卻還是遲了,看見賈玩這般慘狀,不由歎了口氣。
賈玩在榮國府養到八歲,後又拜了林如海為師,兩人雖不怎麼親近,但他將這孩子,是當了自己人看的,覺得他比寶玉出息……可現在看來,寶玉雖然不堪,起碼沒他這麼能惹事不是?
賈政先細細問了傷勢,以及聖旨的內容,鬆了口氣,歎道:“省親的事,是太上皇的意思,你便是再不情願,不參與也就是了,怎的還寫折子抗辯?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長此以往,上下奢靡成風’的話都出了,你這不是明擺著給太上皇難看嗎?
“皇上事親至孝,豈有不罰的?幸好看在你年幼無知的份上,隻略施薄懲,賢侄以後當引以為戒,謹言慎行才是。”
見他憂心忡忡的模樣,賈玩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塊牌子來,道:“先前來傳旨的侍衛說,皇上嫌我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讓我養好了傷去侍衛所報道……不知叔父可知,那侍衛所,是什麼所在?”
賈政看了牌子,又聽到侍衛所三個字,已經呆住了。
大乾的官製,文官靠科舉取仕,中舉後從七品、八品做起,一步步升遷入中樞,也有皇上特旨恩蔭的,卻不多,且前程有限,遠不及科舉出身之人。
而武官選拔,一是武舉,二是功勳子弟,和文官又相反,武舉的升遷速度,以及前程潛力,遠不及功勳子弟。
功勳子弟入仕,向來先從禁衛軍做起,而禁衛軍中,最好的便是侍衛營。
雖說我們習慣性的將護衛官員左右的人,都稱為侍衛,然而整個大乾,真正的侍衛營中的侍衛加起來,不足五百人,隻在皇上身邊守衛。
侍衛品級極高,哪怕是末等侍衛,也是正六品武官,三等侍衛正五品,二等侍衛正四品,一等侍衛正三品,不僅品級極高,且更易親近皇上,等做過幾年侍衛,或入中樞,或升任地方武官,真正的前程無量。
是以侍衛營,可以說是功勳子弟的青雲路、登天梯,每一出缺,必被人瘋搶,過五關斬六將才能得手,絕不是先前賈珍想給賈蓉買的五品龍禁尉可比。
現如今,這個名額竟然憑空砸到了賈玩的頭上,而且是皇上欽點,理由更是可笑的“遊手好閒”、“不務正業”。
看著牌子上“侍衛營二等侍衛賈玩”幾個字,賈政有點被砸暈了的感覺。
不是末等,不是三等,是二等侍衛……正四品武官。
雖說賈玩身上帶著三品爵,做個四品武官也說的過去,可帳不是這麼算的啊!
他在六部熬了這麼多年,才熬到正五品,就這還是榮寧二府中職位最高的一個,可賈玩這小屁孩,挨了一頓揍,就莫名其妙成了正四品?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他對賈玩的那封折子,其實是……認可的?
賈政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個激靈。
然而再仔細深想,皇上的板子和聖旨,倒不像是懲罰,更像是開脫,而這塊侍衛營的牌子,更是毫無疑問的獎勵。
頓時更是坐立難安。
卻不知賈玩將牌子拿出來,就是為了點醒他。
這當然是獎勵,先前皇上爽快的將爵位給了賈玩,賈玩投桃報李,將皇上想說卻不方便說,而朝臣又不敢說的話,仗著“年幼無知”四個字,膽大包天的說了出來。
實質性的、立竿見影的成效或許沒有,卻會大損太上皇的威信,而威信這種東西,偏偏在上位者無形的拔河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皇上豈能不滿意?
打,當然還是要打的,不打如何顯示皇上的孝順?且若不搶先打了,換了彆人去打,那時候下手可就不知是輕是重了。
賞,更是要賞的,不賞何以讓人看出他的態度?不賞如何拉攏人心?
賈政魂不守舍的離開,賈玩將玉盞也趕了出去,他不是寶玉,可以拿女孩子的眼淚,當靈丹妙藥。
他隻是一個俗人,無論是玉盞還是惜春在身邊,他得不到慰藉不說,反而還要去安慰她們……累。
整個房間空了下來,又空又靜,連一聲蟬鳴鳥叫都沒有。
賈玩趴在床上,將頭枕在胳膊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坐在他床頭的小貓兒。
屁股一抽一抽的疼,火燒一般,賈玩眯著眼睛,想著,幸好師傅不在,不然他該疼的哭天喊地,哇哇大叫了。
那他這一家之主的裡子麵子,可就丟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