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1 / 2)

小樹精第五十一章

遠看便是一棵桃樹, 盛開的桃花壓了滿樹的枝丫,幾乎快俯至地麵, 形成一塊巨大的粉簾,再仔細看,那樹長得尤為奇異,過、過胖了。

陸玉鏘想到牧清以前的本體,心中有了絲希望, 急迫走上前,便見地麵散了一堆雜亂的衣物, 綠色衛衣格外顯眼,當時還被牧清給穿在身上,不會出錯, 況且當中最上邊,還是他那件同款外套。

他鬆了一口氣, 連日來的連軸焦慮終於有了釋放的出口,倚著樹木屈腿閉眼, 休息了片刻後,這才慢慢朝四周走了一遭,拾回牧清的背包和散落的一左一右兩雙鞋,將其放在牧清身側, 沒事乾, 又拾了他的衣服, 拍落上麵的冰漬, 仔細地放在枝丫上曬乾。

做完這一切後, 勞累終於徹底席卷他的身體,這幾日本就超負荷運載,一下放鬆下來後,陸玉鏘腳底步子忽然不穩,踉蹌了好幾步,這才靠著樹乾慢慢屈腿坐下,將手搭於膝蓋上,頭往後仰,就著牧清的身體蹭了蹭。

外麵鵝毛大雪紛紛,可這桃樹庇護的一方天地裡,卻是溫暖如春,甚至於連那冰冷桃樹都好似有了些奇異的溫度,陸玉鏘聽著自己胸腔內不斷跳動的心跳聲,忽覺心中平靜無比,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滿足感,於是輕聲同牧清說道:“晚安。”

也不管牧清是否聽得到他的祝福,勞累的身體之後沉沉睡去。

在他睡去後沒多久,頭頂的桃樹枝丫忽然簌簌而動,掉了不少旺盛開放的桃花,皆落於陸玉鏘身上,那花沾了自然的香氣,哄得陸玉鏘做了一個香甜的美夢。

夢中又是那牧清,身披大紅嫁衣,長發垂至腰側,束手乖巧坐於床沿,後來抬頭衝他喊道:“相公。”笑靨如花。

一聲高過一聲,夢中的他約摸著挺想聽到這聲稱呼,於是又略施小計,哄得牧清叫了一遍又一遍,纏在他的耳畔叫,聲音好似是能掐出香甜的蜜糖來,哄得陸玉鏘都有些分不清東西和南北。

那人定是牧清不會出錯,即便臉比現在還要瘦些,但神態動作間全然相同。

再後來,一身紅衣的牧清從外邊拉進來一隻巨大的木箱,依舊通體紅色,上書一喜字,喜氣洋洋,牧清同他說:“這是我們收到的一份賀禮。”

陸玉鏘隨後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道聲音同他以往說話好不相同,沉得厲害,有些渾濁:“是什麼?”

夢中的他湊過身子往前看,陸玉鏘於是便也跟著望進去,後來那夢就醒了。

他被活生生嚇醒了。

陸玉鏘閉眼,靠著樹乾喘了道粗氣,意識混混沌沌,心中驚詫不已,瞧他夢到了什麼,方才被那夢境牽著走,如今醒來後回想,隻覺得一切匪夷所思,夢境的最後,他看到了箱子中那滿滿一堆的玉、玉、玉,他說不出口,一根便也算了,可那些奇形怪狀稀奇古怪。

再將夢的內容往前推,他便夢到牧清嫁給了他,又或者說是嫁給了夢中的那個人,陸玉鏘不確定那人是否就是自己,可當牧清叫他相公時,他便覺得心中悸動無比,篤定他是親口叫著自己一般。

啊呸,不要臉,陸玉鏘皺眉,伸手捂住臉,有些不想麵對現實,都說夢中的內容做不得真,但有句古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既然會做這等荒誕的噩夢,定是心中哪個環節出了過分的岔子,再遙想當初那個旖旎的春.夢,陸玉鏘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死機壞掉了。

定是壞掉了。

他閉眼歇息不想起來,過了約摸著有十來分鐘,臉上忽然落下一道輕柔的觸感,如羽毛輕撫,又如春風照麵,莫名有些舒爽。陸玉鏘偷偷睜開一道眼縫,見到麵前放大著牧清的一張俊臉,他心中忽而鬆氣,整個人如釋重負,正欲開口詢問他原因時,卻見牧清撫摸他額頭的雙手慢慢往下移動。

陸玉鏘心中一緊,不明白他是要做些什麼,於是乾脆僵著不動,靜等牧清接下來的反應。

牧清的手一路往下,越過他的眉和眼,在鼻骨處稍稍停頓,小幅度地捏了捏他兩邊的皮膚,他那手似是柔軟無骨且溫熱,動作間帶了些家人間的親昵,陸玉鏘心中嘀咕道,有點像小時候媽媽哄騙他時常做的事。

他再按兵不動,之後牧清的手指越過他的唇瓣,搭在他的下巴處,不見進一步的動作,陸玉鏘等了片刻,心中有些著急,正欲睜眼時,唇瓣上方忽然傳來一道劇烈的疼痛,讓他猝不及防地低叫了起來。

他這幾天勞心勞肺的,心中掛念著牧清失蹤那事,吃不好又睡不好,形象維護地一大糊塗,記不得是有多久沒有刮過胡子了,總歸是生出來了那麼一些,後來進山找人時向姚讓他快些剃去,但他找人心切,想著回來再做處理,也就沒管。

人找到了,他推了戲請了假,廢了多大的力氣,可牧清這個沒良心的,拉著他的胡子不肯鬆手,小聲嘀咕道:“怎麼長這個了?”

“臥槽。”陸玉鏘皺眉,條件反射性地去捂自己的嘴巴,這下疼得爹媽不識,心中是把牧清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牧清見狀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怪異地去看自己的雙手,他見陸玉鏘雙眼似是睜不開,整個人似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於是忙又爬起來,雙手圈住他的肩膀緊緊抱住,又小幅度地拍他後背,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疼是因為做噩夢了,吹吹就好了。”

放他的狗屁,陸玉鏘都被氣暈了,陰惻惻道:“那你給我吹,吹嗎?”

“醒啦?”牧清眼神躲閃,心虛問道,“做噩夢了。”

“你妹、你妹的。”陸玉鏘伸手指著他,氣得半天沒能說出話來,捂著嘴說出的話又悶又可憐,“你行,你行的。”

好好的見麵氣氛都沒了,什麼傷感、慶幸、久後重逢的興奮皆被拋之腦後,陸玉鏘見牧清心虛躲閃,正欲站起身來訓他一頓時,便見身上蓋著那件當初自己親自給牧清披上的外套,外套中似是還殘留著一絲他的溫度,這氣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了。

牧清半坐在地上拉他的衣角,小聲說:“對不起。”

“知道你是不小心的。”陸玉鏘替自己的胡子原諒他的為所欲為,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轉了牧清一圈,去看他身上有無受傷的地方,倒是挺好的,十多天來也不見瘦,擔驚受怕的隻有他一個而已。

牧清乖乖讓他轉著,舉手想解釋。

“你說。”陸玉鏘彎腰從地上拿起背包,替牧清背上,這包中東西還挺重,拿出來一看才發現是幾袋牛奶,翻過麵去看,哦,中老年人高鈣奶,成吧,都是奶,愛喝就行。

“這棵樹不是我。”牧清先給他說這件事,“但是看著它就覺得很熟悉,很親密,而且我的身體跟它契合,當時冷得快要死掉了,是它讓我在裡麵住了幾天,這才活過來的。”

陸玉鏘抓住了重點:“冷得快死掉了?”

他這才剛來,就遇到了這處桃源之地,也算是運氣,自然是沒感受到長久在外麵後那種侵入心脾的鋪天蓋地的寒冷,此時一聽牧清說起,便忙下意識地去暖他的手,好在牧清這手比他還要溫熱些,那苦也都過去了。

“沒事了。”陸玉鏘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替他拉上衣鏈,好生正了正它的衣擺,再說,“現在好了,不冷了。”

“當時真的冷得快要死掉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牧清最初是沒哭的,就算當時外麵冰天動地,雪地一望無垠不見儘頭,他覺得自己快要永遠消失在這片世界中時,也隻是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往前走。可現在見到陸玉鏘後,連續積壓的情緒忽然有了爆發的出口。

他就算是個老乾爹,是長輩,可也能依著小輩慢慢委屈,是人都有這樣的權利。以前牧清會覺得這是一件丟臉至極的事情,所以總是下意識地隱藏自己的情緒,把最嚴肅、堅強、大方的一麵展示在陸玉鏘麵前,但現在他倒不這樣認為,約摸著是太委屈和難受,於是抱著陸玉鏘,突然簌簌地流淚。

他這猝不及防的一哭,打得陸玉鏘都有些措手不及,他忙抱住牧清依靠自己的身體,輕輕拍他的背,哄他:“都過去了。”

“可是我差點看不到你了。”牧清說。

“那現在看到了。”

“可是當時我差點看不到你了。”牧清再哭,“真的很難受。”

他難受的點在於,他當時差點就永遠見不到陸玉鏘,那是一種停留在永遠的恐懼情緒,比冬日的寒冷還要那般刺骨冰凍,每當回憶起來時,就覺得寒意吞噬全身,隻有在方才真真切切看到陸玉鏘出現在自己麵前,倚靠著桃樹晨晨入睡時,他覺得自己的血液暖和了起來。

可能這就叫做後怕,也叫做軟肋。

陸玉鏘不厭其煩地安慰著他,這才讓牧清慢慢在他懷中冷靜下來,他啜泣片刻後,終於覺得有些許不好意思,陸玉鏘從牧清的行李袋中抽出紙巾,小心翼翼、輕柔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淚痕,眉眼低垂,神情專注,牧清乖乖站立,任他動作。

牧清那眼角似是染了一層紅,眼尾微微上翹,是很典型的眼形,叫什麼陸玉鏘說不出來了,總歸是好看得令人心跳如擂鼓,陸玉鏘忽然轉過身,去捂自己快要從胸腔口逃脫的心臟。

不對勁,一切都太不對勁了,他的腦袋就像一台忽然壞掉的放映機,原先那些稀奇古怪的夢境內容一下子湧入前端屏幕中,反複播放揮之不去,陸玉鏘都無法控製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他努力去同自己的意識說,喂,停下,這下都是不對的東西,但是大腦變本加厲地給他推送越多的內容。

那晚的旖旎儘入眼底,而那一聲高過一聲的相公,也成了片段中循環不止的音樂,陸玉鏘搖了搖頭,凝神,強迫自己彆再多想,但他定眼再去看牧清時,恍恍惚惚間,又將他那臉,同夢中的紅衣男孩緩緩合上。

瘋了。

遲鈍如牧清,此時也看出了陸玉鏘的不對勁,忙將自己難受的小脾氣拋之腦後,輕拉他的衣擺,問道:“鏘鏘,怎麼了?”

“沒什麼。”陸玉鏘都不敢看他,他在心中罵了自己千百遍,將那有旖旎想法的自己挫骨揚灰,可後頭又生生不息,真真說是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

牧清見他著實高興不起來,於是試圖同他講些新鮮的有趣玩意,說道:“你看那口井,可以問一個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他會告訴你答案。”

雖然好像壞掉了,不過牧清為了逗弄陸玉鏘,自然是隱藏了一半的真相。

陸玉鏘的注意力果然被他暫時吸引,牧清見有戲,便忙推著他往前走,走至那口池井麵前,他手指上方二字說:“未來。”

然後邀功般地替陸玉鏘解釋這井的主要用途,最後又介紹道:“不過很可惜的是,隻能問一個問題。”

“你問了什麼?”陸玉鏘問他。

牧清老實答:“問了你未來的伴侶是誰。”

陸玉鏘哦了一聲,問是誰,他倒還是個重度顏控,加上一句:“長得好看嗎?”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牧清把他往前推,“你也來許一個吧。”

他好奇不已,催促著陸玉鏘快些許願,問的也是那個問題,讓他詢問池井,自己以後的伴侶是誰,見著他那副急迫的模樣,陸玉鏘終於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你不是自己已經看過了,誆我的,其實沒用?”

“有用的。”牧清忙往後退,“我看過了,我不看,你自己看。”

他心中倒還對這井保留期望,隻覺得是當初偶爾不靈,這才浪費了他那一次好機會,便期盼著陸玉鏘還能用一用,陸玉鏘信了他那話,乖乖在池井前站定。

他問:“我想知道牧清未來的伴侶是誰。”

沒問牧清想要知道的答案,明明心中原先是這樣打算,可真開口時這問題就在嘴中轉了彎,出口時便已如此,攔都無法攔住,不過倒也算了。

陸玉鏘潛意識中期盼這個回答,可又不敢認真去看,他心中多了道莫名其妙的情緒,這情緒來得急,來得快,聞著酸溜溜,像是倒翻了半瓶醋,等待答案時他還在心中想,要是是個女人,他便放過去了,要是是個男人、要是是個男人的話,他會有些......不甘心,或許還要同他處處對著乾,得要讓他放棄才好。

可為何會不甘心,他在心中匆忙給自己尋找開脫的借口,無緣無故多了一個不認識的彆的小乾爹,那換成誰,自然都是會不爽的,是的,是很正常的情緒。

陸玉鏘抬頭去看那池井。

井水微動,他凝神,仔細去辨井水中的畫麵,卻意外見到自己的倒影,他低頭,那倒影便也低頭,做著同他一樣的動作,連神態也全然一致,是他自己。

假的,是假的,沒用的。

陸玉鏘既失望又欣喜,說不出來那種感覺,不過總歸欣喜大於失望,旁邊等待的牧清心中焦急,迫不及待地問道:“長得好看嗎,有出來嗎?”

陸玉鏘想說沒有的回答在開口處突然卡殼,一時又想起那個井水中的倒影,其實他長得還真好看,不過由於最近情況特殊,這才長了些胡子,遮了十分之一的帥氣,勉勉強強吧,還算過得去,陸玉鏘不知道自己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但他聽到自己跟牧清說:“很帥的。”

“帥?”牧清問,“不漂亮嗎。”

陸玉鏘回想以前自己拍過的那些雜誌封麵,再答:“那漂亮也挺漂亮的,是那種很多人都會喜歡的長相。”

“不過有胡子的。”陸玉鏘跟他說,“跟我現在長得這個差不多。”

豈料他這邊話剛落,那邊的牧清便擺出一副快要暈厥過去的表情,整個人呆若木雞,唇瓣微顫,已經沒了那副家長該有的樣子,問:“你說什麼!”

他不敢相信,懷疑人生:“男的是嗎?”

“你不是不介意性彆?”陸玉鏘歪頭,端了副好寶寶的模樣,“我替你看過了,還不錯的,配得上你。”

“是可以的,但是--”牧清在原地轉圈,煩躁地揉弄自己的頭發,一副依舊不敢相信的模樣,片刻後自暴自棄,什麼都說了,“但是我不喜歡黑黑的胡子,我喜歡乾淨清爽的。”

“哦。”陸玉鏘僵硬地答,“所以你剛才想要給我拔胡子?”

嗬,他在心裡說道,狼心狗肺過河拆橋,這會兒說胡子不好了,這胡子就是為你而生,生得光榮偉大,到時候死時也該列隊歡送,陸玉鏘胡思亂想道,不過牧清人小鬼大,擇偶觀倒是清晰明朗,他原先還以為牧清隻會磕磕絆絆害羞地說:“那,那其實什麼樣子的都行的,我不挑。”

“咱們彆說了吧,還是要努力找到出去的地方。”牧清過去拉他的衣角,嘿嘿一笑,試圖轉移話題,“這事不好說的,以後說不定也會變的,人定勝天,我不難受,你也彆糾結,我們先找路。”

“好。”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