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上巳文會(2 / 2)

可為什麼大家嘲笑呢,因為這首詩也稱不上千古絕句,稱不上完美。

對你心有不滿,而想要恥笑你的人,隻要你做的不夠完美,他便有理由大聲嘲笑。

荀忻明白這一點,他坐在席上,臉上並沒有露出羞恥或者憤怒的神色。

他冷淡著看著那位“許君”,“許君既已瞻仰過了,便還給我罷。”</“許君”看著眼前少年人麵無表情的臉,心中並不滿意,他將縑帛一展,當著荀忻的麵,將寫著墨字的縑帛撕成兩半,“索然之作,荀郎何必存耶?”

裂帛之聲起,有人拍案而叱,“許生不遜!”正是一直旁觀的博士祭酒。

司馬朗摔袖而坐,“無禮之徒。”

荀忻定定地看著此人,“既然拙作索然無味,不知許君大作又當如何?”

“許君”將手中裂帛隨手扔在地上,荀忻的目光追著破布落在地上,白色的縑帛沾上了泥。

眼前挑釁之人從袖中掏出一卷縑帛,“自然勝汝百倍。”

“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你忝列門牆,不配為博士弟子。”

他神色傲然地展帛而讀,諸生都被他一係列操作震住了,滿座無聲,聽他一句句讀完。

荀忻聽著,斟酌品味詞句,並沒有覺得比自己寫的詩高明到哪去,頂天隻能算伯仲之間。

荀忻得出結論:此人多半有病。

他思索片刻,覺得不能繼續任人欺負,否則要崩人設。

後世各位先生,對不住了,抄個文救命。

此時諸生也在竊竊低語,“許君構思絕妙,然僅憑此詩,也未能勝過荀氏子啊。”

“許直此人真乃大言欺世之徒,其詩也不過爾爾。”

許直本在得意,按他所想,他的詩文意貫通,比荀忻堆砌辭藻之作要好得多,聽見有人言“不過爾爾”,不由心中憤憤。

你們懂什麼,一群隻知雕章琢句的俗儒!

荀忻觀察他的神情,見他神色不忿,不由心中冷笑。

少年站起身來,走到案前,對著席上諸生以及祭酒環施一禮,施施然道:“依我來看,僅憑詩作難以分出高低,許君不如與我比一比,幾步之中,能即興做一文章。”

“許君敢否?”

諸生聞言齊齊一驚,議論紛紛,大意是,本以為許直已經夠狂妄,怎料荀生更是膽大妄言?

幾步之間做文章,他真敢說啊。

許直冷哼一聲,“如何不敢?”

他倒要看看,此人能做出何等文章。

許直盯著少年,“如若你輸了,你便退出太學,不再為博士弟子。汝敢否?”

荀忻冷然一笑,“如若你輸了,你當頓首為謝。”給我磕頭道歉。

他轉身向祭酒拜了一拜,“有勞祭酒為證。”

博士祭酒遲疑點點頭,他本覺退學之

議不妥,但終究也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有如此急才,能“計步作文”。

荀忻朝許直一笑,“這便開始罷。”他邁出一步,“我先來。”

諸生引頸觀望,便見少年郎從容已走了三步。

“這能行嗎?”

四步,五步。

“他到底行不行啊?”

許直勾起冷笑,他就知道此人不過虛張聲勢。

荀忻努力克服著抄襲的羞恥感,凝視桃花枝,

麵無表情地吟道:“漢熹平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裡中聞有此人……”他將“村中”改成了“裡中”。

諸生初時嘩然,聽到後麵便安靜如雞。

從桓靈二帝起,這個世道太渾濁了,閹豎當道,朝堂中從上爛到下,腐朽到骨子裡,奔走之士被誣陷為結黨,賢良紛紛下獄枉死,還連累親友禁錮終身。

正如趙壹《刺世疾邪賦》中寫道,“文籍雖滿腹,不如一囊錢”。

讀那麼經書有什麼用,抵不上一囊銅錢。

“雖欲竭誠而儘忠,路絕險而靡緣”,士人們想要儘忠報國,可是這條路絕險而難以走下去。

無數有德有才的名士們遁入深山,既然不能兼濟天下,那麼就獨善其身吧。

可是人們心中還時不時會幻想,要是能生在明、章二帝時的清平治世該多好啊。

荀忻背的這篇《桃花源記》的作者陶潛也是懷才不遇,期盼著現實中能有這麼一個桃花源,而這也是所有生在亂世的人們所共同的期盼。

世上真的有這樣的桃花源嗎?

眾人心中歎息,真希望有啊。

許直,許直已經滿額冷汗,臉色蒼白。

此文文辭精美,想象奇特,如若是名士伏案思索所作,倒也不足驚歎。

而他們在座之人均親眼所見,這是一個少年人五步之後,即興所述,這便匪夷所思了。

荀忻一直流暢背到:“問今世何時,乃不知有漢。”去掉了“無論魏晉”四個字。

他又往回走,把整篇《桃花源記》背完,“……後遂無問津者[2]。”

祭酒捋著胡須,欣慰點點頭,“此裡之中,誠如聖人之謂‘大同’,佳文佳義。”

“此文可有篇名?”

荀忻答道:“《桃花源記》。”

祭酒滿意道:“善,甚是應題。”

荀忻並袖一揖,袍袖從風,翩翩風流,他看向此時魂不守舍的許直,“許君,值汝矣。”

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