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鄉土難離(1 / 2)

第21章

荀忻幾乎是祈求地望著荀攸,盼望他能答應。

他記得,荀攸曾經參與謀刺董卓,事敗被捕入獄,隻是恰逢董卓被殺,才幸免一死。

荀忻此時已成驚弓之鳥,先生的死讓他意識到,史書上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到現實中就可能是千萬人鮮血淋漓的生死。

若是他帶來了什麼偏差,連累了荀攸……他萬萬不敢想象。

荀攸垂眸不看小叔父的神情,隻道:“若攸亦去職外逃,荀氏或將有不測之災。”

“文若可求出補吏,而攸有何由,如何能無故擅去?”他平靜道。

所謂“求出補吏”是指荀彧正在走的舉孝廉流程,舉孝廉-入宮為郎-出外為吏。

因此荀忻沒有詢問荀彧,就默認了兄長會和他一起離開雒陽。

荀彧是有合法的理由出雒陽的,隻要出了雒陽,至於赴不赴任,天高朝廷遠,誰會追究他?

而荀攸是受大將軍何進征召而做官,何進死了,董卓繼承其所有遺產,包括何進的甲兵和征召的謀士。

他沒有緣由擅自棄官而逃,若是董卓認為這是對他的挑釁,因此觸怒,潁川離雒陽這麼近,豈不是給了董卓誅滅宗族的理由?

畢竟董卓威脅蔡邕出仕的原話就是“我能族人”,我能族滅你的宗族,你敢違逆我嗎?

荀忻又感受到了那種絕望,無法插手,無力改變。

我偏偏不信!

少年蹙眉,心中隱隱有一個計劃。

荀彧見公達執意如此,囑咐道:“公達留在雒中,或可匡扶社稷,隻是萬事以自保為先。”

荀攸稱諾。

又過了兩日,等到荀彧拿到出任亢父令的文書,他們兄弟二人就當即要離開雒陽。

其時雒陽城外層林儘染,秋日天高雲淡,陽光暖融融,照耀在駿馬身上,仿佛為其鍍了一層金色。

荀忻駕著馬車徐徐而行,荀攸騎馬相送,到了長亭之外,荀忻和荀彧下了馬車,荀攸也翻身下馬,互相辭彆。

荀彧此行明為赴任,實則棄官回鄉,為了不節外生枝,何顒等友人都沒來祖道相送。

荀攸鞠躬相揖,“文若,小叔父,行矣。”

“此去道路阻長,叔父珍重。”

玉容青年已刮儘胡茬,下頜恢複往日光潔,今日著一身鵝黃色錦袍,拱手回禮間袍袖翩翩,“公達切記,自保為要,願君自愛,珍重。”

“公達萬萬珍重。”素衣少年殷殷懇切而拜。

荀攸點點頭,恭敬答諾。

他站在原地,目送馬車漸行漸遠,微微笑了笑。

秋風吹拂起他絳色的衣擺,青年轉身上馬,向著高牆城闕的城門而去。

他們身負不同的使命,聚合離散,短暫相聚後又擦肩而過,各行歧路。

荀忻他們多帶了一匹輪換備用的馬,這兩匹馬都是當日曹操所贈,兩人雙馬輪換駕車,恰好能兼程趕路。

馬車顛簸而行,荀彧靠在車廂外,望著天際沉默。

少年掀開車簾,“兄長,且歇息片刻,食些乾飯。”

此時的乾糧便是這種煮熟晾乾的粟粒,攜帶方便,食用時加水泡開即可。

除了難吃,沒有缺點。

夕陽西下,他們決定在野外露宿,荀忻拾了大堆朽木,在馬車旁生起一堆火。

荀彧從溪邊汲來一壺水,少年接過廣口鼓腹的陶壺,放在火堆中。兩人席地而坐,在火堆旁等壺中水煮沸。

荀忻問道:“兄長回潁陰有何打算?”

“遷我宗族前往冀州,我已與冀州牧韓馥通信,他願意遣騎相迎。”昏黃火光映在青年臉上,密長的睫毛下亦投出陰影,詩意又精致,宛如畫中人。

“兄長與冀州牧有舊?”

青年搖搖頭,“四兄現於韓文節處效力。”

荀忻腦中浮現荀諶殺雞的畫麵,不由微彎唇角。

就著熱水用過飯後,夜色漸深,他們燃著火堆以禦野獸,又回到馬車中,和衣而眠。

荀彧眼前是熟悉的霧氣,茫茫白霧中似乎有許多人在高聲議論,“荀慈明號稱碩儒,當世處士[1],未料竟委身於國賊?”

荀彧皺了皺眉,慈明阿父?

他腳步不停,朝著聲源走去,“視事三日,即拜司空,未十旬而取卿相,大漢立朝以來,豈有舊例?”

“不過沽名釣譽之徒!豈可謂貞節之士耶?”

荀彧腳步一頓,叔父將應董卓征召?

他快步往聲源跑去,竟步入了廳堂內,堂中矮案上放著一盞油燈,一卷素帛。

荀彧展開素帛,逐列而視。

“從子攸拜上……”這是荀攸的來書。

“……從祖父爽病薨……”

荀彧猛然驚醒,借著月光環顧四周,車廂內,對麵的素衣少年倚壁而眠。青年背靠在車壁上,平複著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回憶著夢中所見,叔父將被董卓征召,為論所譏,不久後病逝。

青年緩緩閉上眼,他早已知道,隻要夢中有霧,夢中之事必然會發生。

這次我將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