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鄉土難離(2 / 2)

耳邊傳來少年人模糊囈語,“先生……救命……”

青年起身,跪在少年身旁,拭去他眼角的淚,柔聲安撫,“蒿兒,莫怕。”

少年似有所感,“阿父……”

青年憐惜地摸了摸少年鬢發,改口應道,“忻弟,

我在。”

少年睜眼迷糊地看著他,複又閉上眼,軟聲喚道,“兄長。”

他一頭靠進青年懷裡,安心地聞著熟悉的烏木沉香,沉沉入睡。

荀彧抱著少年,順勢倚在車壁上,車窗外月色柔和如水,懷中亦是沉甸甸的責任,讓他在這浮沉亂世,荒郊野外,生出腳踏實地之感,方才噩夢中驚惶之感也消釋大半。

放下繁雜思緒,青年伴著月光閉眼入眠。

第二天一早,荀忻睡

醒,發現自己靠在兄長肩頭,愣住,繼而連忙正身坐起。

少年迷糊地眨了眨眼,誒?

原來我睡相這麼差嗎?

見青年還沒醒,他靠到一旁繼續睡,假裝無事發生。

兩日後,過轘轅關,守關的官吏攔住馬車,“符傳[2]示我。”

青年從袖中取出一條繒帛,奉給關吏,關吏接過繒帛,與自己手中的繒帛比對其上紋樣。

此時所說的繒帛,其實就是絲綢等絲織物。

“已合符,準入關。”關吏揮了揮手,駐守在關隘前的士卒退後,放他們的馬車入關。

此時的交通管製很嚴格,出入關口必須要以符傳作為通行證,不能擅自出入。

兄弟兩人翻山越嶺,入關過隘,十幾天後終於回到了潁陰。荀忻覺得自己十幾天沒洗澡的尊榮不適合去拜見伯父,於是和荀彧告彆,先回家沐浴更衣。

他三月出門,快到十月才還家,半年不見荀勉,想起那個愛笑愛絮叨的少年,心裡頗為想念。

荀忻懷著滿腔愁緒叩了叩自家門環,連叩兩聲後,熟悉的少年聲在院內應道:“何人叩門?”

荀忻故意沉默不語。

等荀勉打開門栓,便見半年未見的郎君,素袍佩劍,立在門前。

荀勉愣愣地看著,喃喃道,“是我思念成疾,還是郎君入夢?”

他可能是咬了咬舌頭,疼得齜牙咧嘴,下一刻反應過來,飛快地上前抱住荀忻。

短衣少年露齒而笑,驚喜道:“郎君真的回來了!”

有兩條黃狗此時也吠吠而來,見主人與人親熱,便止了吠叫,轉而在荀勉腳下打轉歡蹭。

荀忻見荀勉露出小虎牙傻笑,不由也莞爾而笑,他蹲下身,去摸狗頭,狗子歡快地搖著尾巴,扭來扭去。

荀忻失笑,“果真養了黃犬。”

“怎也不知凶人,不足以擔看門重任。”荀忻玩笑道。

荀勉替狗子辯解道:“平時但有響動便狂吠不止,許是知曉郎君是家主才如此乖順。”

他笑著低低唾一句,“勢利奴頗有眼色。”

繼而招呼道,“郎君快入堂休息,奴備湯與郎君沐浴。”

荀忻應了聲,抱著搖尾巴搖得最歡實的那條狗進屋,沉迷擼狗。

待荀忻沐浴更衣,穿戴整齊,跟荀勉打了聲招呼就走出門,去拜訪荀緄。

走在熟悉的裡巷中,聽著雞鳴狗吠,偶爾還能傳來隱約幾句夫婦對罵聲,荀勉勾起了唇角,這才是人間。

轉而又想起潁川兵禍不遠,心情又轉為沉重,抿了抿唇。

到了荀緄家,由家仆引路,帶他進入內堂,荀緄與荀彧皆在堂內,荀緄跽坐主座,荀彧也換了身儒服坐在側座。

荀忻看著主座的老人,覺得他額上皺紋又深幾分,愈顯老態,心中有些酸楚,上前拜倒,口稱“阿父”。

荀緄見他便笑,“今歲又長高幾寸,來歲阿父見汝便要仰頭而視。”

“兒見阿父必跪倒,怎敢令阿父仰首視?”少年也歪頭道。

荀緄笑罵道,“小子敢戲阿父,且入座。”

“莫令人道阿父苛待,兒來坐席也無。”

少年稱諾,起身坐到青年對麵。

荀緄對荀彧道,“方才我已令仆告知諸家,明日皆來我家院前,有事相商。”

“高陽裡中非我荀氏之人,大人可曾告知?”青年溫聲問道。

老人點點頭,“活人豈辨姓氏?”救人還要分什麼姓氏?

“人命豈能分遠近?”

老人聲音不大,聽在荀忻心中卻擲地有聲。

“隻是高陽裡外,我家鞭長莫及。”荀緄歎口氣。

“潁中有識之士多矣,大人何必憂慮。”荀彧垂眸道,“便是高陽裡中,怕亦有人不願隨我等北遷冀州。”

荀緄歎氣,“鄉土難離。”

荀忻低下頭,故土難離,可是若命都沒了,死在故土上有何意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有些人卻不懂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