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出獄後打聽到消息,便準備要前來拜祭。
荀忻回想起當初在雒陽時那位仗義慷慨的白袍名士,望著天邊絢麗如火的晚霞,心中生出悲意。
行走間突然記起來,他好像忘掉了一件事,他的六叔荀爽荀慈明不是該被董卓征召嗎?
他忘記為這件事謀劃,此事竟然也沒有發生?</荀忻與荀攸之間講話素來隨意,當即問他,“董卓征召海內名士,慈明叔父為何未曾至雒陽?”
“文若曾於傳書中提起,其在征召抵達之前已遁入山林。”
難道是兄長提醒的嗎?
荀忻又想起一個他遺忘已久的疑問,他的兄長荀文若好像是所有人裡唯一與曆史有出入的。
腦中浮現這個想法後他又嗤笑自己,曆史,你如今真的敢把這些當曆史嗎?
穿越這件事本來就極不科學,兄長身上不同尋常的地方有什麼必要去深究。
他是荀文若,是荀忻的兄長,是可以相信的人,這便夠了。
遍地生長著枯黃的雜草,荒野中不時傳來幾聲鴉啼,夕陽已沉,白日的暖意漸漸被夜色吞噬,在天際轉變為墨藍色時,他們兩人終於走到了何顒墳前。
墳前的柏樹剛植上沒多久,低矮瘦小,在夜色中看起來隻是矮矮的一樹陰影,沒什麼生氣。
荀忻將手中的祭品放下,取出食盒中的酒器,以酒酹地,聽著荀攸念憑吊的祭文。
入夜的荒野如此寂靜,荀攸低沉的聲音回蕩在風中,平靜的音調聽在耳中愈顯悲戚。
荀忻起身麵東而拜,他的額頭抵在地上,在心裡問道,“先生,我常常想,我的仇人究竟是誰?”
“從前我將此恨記在董卓頭上,我無力手刃仇人,隻能推波助瀾。”
“可太學喋血僅僅是因為董卓嗎?”他仰起頭,額頭猶帶著草梗壓出的印痕。
“是董卓造成了這一切,還是這一切造就了董卓?”他閉上眼,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荀攸走過來,他的手搭上白袍郎君的肩,正開口欲言,就聽荀忻問道,“公達,天下因何而亂?”
荀攸望向無垠的荒野,沉默片刻,“《易》曰,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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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忻聞言一怔,德不配位,這四個字簡直概括了桓靈二帝以來一切亂象的原因。
皇帝德不配位,宦官奸臣德不配位,何進如此,董卓亦然。
掌舵的舵手居然不會辨認方向,這艘大船在風急浪高,處處暗礁的蒼茫大海中,如何能不沉沒?
他站起身,衣擺上沾上了泥塵,他按住腰中佩劍,回憶起幾年前去往雒陽的馬車中那一席談話。
荀彧的聲音仿佛響在耳畔,“叔父之意,望汝有澄清天下之誌。”
荀忻,你該如何澄清天下?
而此時荀攸似乎也若有所思,他看一眼身上的白袍,有什麼東西在心中緩慢生長,慫恿著他走出那一步。
荀公達俯身拾起食盒,走到荀忻身側,緩聲道,“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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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府的賓客奉命而出,沿著長安的街衢分散而去。
長安城中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傳唱一首童謠,“千裡草,何青青,十日卜,猶不生。”
“千裡草”、</“十日卜”便包含了董卓的名字,這十二個字是昭示董卓死亡的讖語。
當荀忻聽到這首童謠後,轉頭對荀攸道,“王子師不愧王佐之名。”
這位前輩“王佐”,雖然過剛易折,但為了心中的道能屈能伸,能正義匡國,也放得下身段去使這些小技。
荀攸平靜道,“攸拭目以俟。”
拭目以待什麼?自然是王允如何設計這一局棋。
“司徒公果然不願呂布脫出掌控,看來要用上我等所獻之物。”他勾了勾唇,向來深情的眉眼此時隻有鋒芒意氣。
如果用上那件殺器,想必董卓的死相絕不會好看。
荀忻坐在酒肆之中,舉杯與荀攸對飲,兩人臉上凝著如出一轍的寒意。
與此同時,還有一則謠言在士庶中流傳,據說一位道士手持白布幡在郿塢外徘徊,被士卒羈押至董卓麵前,隻見白布幡上寫著偌大一個“呂”字。
聽信流言的人們揣測片刻,隱隱猜出一個名字,而董卓身邊的近臣們聽聞後付諸一笑,他們知道根本沒有出現過這個道士,隻當是坊間編造,沒有放在心上。
呂布騎著赤色駿馬,率兵路過市肆,武人的敏銳感知讓他察覺到無數窺探他的視線。
奇怪的是這些視線還並無惡意,甚至隱隱包含著期待與鼓勵?
呂布摸了摸赤兔馬油光順滑的鬃毛,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話要說:[1]太史言論引自《漢書·天文誌》“蓬星出西方,當有大臣戮死者。”
本章參考《資治通鑒·漢紀五十二》《三國誌·董卓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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