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孰親孰疏(1 / 2)

第42章

“三月前新掘之渠,既掘複填。”正往深渠旁擔土的農人從肩上卸下籮筐,擦了擦額上的汗,對著同伴絮叨,“惜哉。”

他的同伴咬牙提勁將籮筐中的土儘數往渠中傾倒,泥土“嘩啦”入水,激起水花四濺。

“趙君之令,幾時有誤?”同伴背起係籮筐的麻索,“我等聽命行事,多言何益。”

農人搖搖頭,將籮筐中的土倒入水中。

趙扶站在不遠處看著,眼見深渠被填起過半,渠水乾涸,並沒有發生他擔憂的變故,不由鬆了一口氣。

他轉身往庭中走去,見仆人優哉遊哉坐在庭樹下,冷哼一聲,拂袖向他走去。

“汝究竟效力何人?”

仆人見趙扶來者不善,麵上卻不顯慌張,“如今仆為君之賓客,自然為君效力。”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若君前程勝仆舊主,良禽擇木而棲,仆豈不識時務?”

趙扶冷笑一聲,“我卻不能容小人在側。”

“荀元衡埋屍何地……”仆人滿意地見到趙扶聞言怒目,他緩聲道,“仆之舊主已然得知。”

趙扶神色轉厲,“汝何時傳書?”

“昨夜信已送出。”仆人站起身,“君以為填屍渠中便能高枕無憂?”

“君恐怕不得不容。”他拂了拂衣袖,終於露出真正麵目。

趙扶心中深恨此人奸滑,隻是最大的把柄已經被人抓在手中,一旦荀元衡的屍體現世,他弑主之事再難遮掩,荀氏絕不會放過他。

事到如今他終於清醒過來,這一切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眼前人是被安插過來的間人,主謀者的目的就是除掉荀元衡,同時將他牢牢掌控。

他一時鬼迷心竅,背叛了信重他的主公,轉而落入心懷叵測之人設好的密網中。

不,他還沒走到窮途末路,隻要他擁有遠勝荀氏的權勢,荀諶等人就算知道荀忻死於他手,也奈何不了他。

隻有他擁有足夠的權勢,這些小人再不能以此事相威脅。

他心中隱隱想起一件殺器,若將此物呈與袁公……--

趙扶眼中現出神采,誰能說得清,這是窘境,還是機遇?

……

一日前。

深沉如墨的夜色中,空曠的土地上寂靜無垠,一點水聲被夜色擴大,伴隨“嘩啦”的水聲,一人身穿白麻喪服,拽著草莖手腳並用,從深渠中爬出。

他形貌狼狽如鬼魅,渾身滴水,在草地上留下一串水跡。

荀忻唇色蒼白,在微涼的寒風中脊背微顫,往田莊外走。

荀攸的聲音響在耳畔,“元衡心中,攸與趙扶孰為親,孰為疏?”

那時荀忻訝異地看向他,“公達何出此言?”這句話乍一聽像小孩子說的稚氣話。

他確認荀攸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如實回答道,“自然是公達為親。”

“我觀此人表裡不一,不足以擔重任。”荀攸望著小叔父,微微搖了搖頭。

荀忻聞言心中一沉,他相信荀攸的判斷勝過相信自己,但趙仲升也是他信任的人,這兩年來勤勤懇懇幫他做事,他不願意去懷疑。

“用此人為心腹,不可不慎。”荀攸提起在門前遇到趙扶的經過,說趙扶神色間隱有怨憤。

怨憤?

荀忻回憶起他與趙扶的對話,此前趙扶急切問他,“主公欲投曹東郡?”

趙仲升不願意他投靠曹操?

荀攸看著自家叔父的神色,心中歎息,“元衡應知如何試探。”

於是荀忻來找趙扶,說自己要與兄長一同去東郡,他留心趙扶神色,自然沒有錯過趙仲升臉上的慌亂遮掩,還有多此一舉的梅漿代酒。

當趙扶離去後,荀忻一個人坐在內堂等候,他陷入出奇的冷靜中,仿佛所有情緒離他遠去。

他考慮著可能的情形,分析判斷。趙扶一定要留他飲食,所以飲食有異。

未免引起他的疑心,趙扶應該會與他一起動筷,因此食物本身沒問題。

那麼能做手腳的,隻有食器。

筷子、湯勺、漆碗……還有,耳杯。

荀忻目光落在案上裝燈油的耳杯上,他快步走過去,將燈油倒進燈盞中,把耳杯擦拭乾淨藏在袖中。

食器被奉上食案,趁趙扶轉身落座之際,荀忻已將耳杯換好,袍袖中他的手指細摸耳杯裡側,果然觸手黏膩。

荀忻如常與趙扶談笑,拂袖之際將塗毒的耳杯放到食案內側。

而後他賭了一把,賭趙扶不敢下致命的毒藥,此前他見過荀彧暈倒的情態,因此有模有樣地裝暈。

他清醒地聽著陌生的聲音與趙扶一來一往的對話……

清醒地被抬到野外扔進水渠中,涼水的寒意無孔不入,身上的衣物浸水沉重,窒息的等待中,荀忻甚至有想法就這麼一死了之。

在這個時代,這種窒息感無處不在。

長時間的窒息使他眼前閃起白光,求生的本能促使他遊出水麵,爬到岸上。

荀忻走在一片黑暗中,想起大學室友的深水恐懼症,“你這種喜歡遊泳的人,一輩子也體會不到我一看到深水的窒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