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謂計將安出?”曹操盯著輿圖上的下邳城,聽到兩名謀士已有定計,連忙上前扶住荀攸與郭嘉。
“引水灌城。”荀攸輕描淡寫概括道。
郭嘉轉身指著輿圖分析,“明公請看,此地山川地勢,西北高而東南低。”他的手指移動到地圖最西北的黃河,“三百裡外,即為河水。”
“此地雨水豐沛,水域極密,河水若漲,便注入泗水、沂水。”
曹操雙眼微眯,郭嘉所指之處正是泗水與沂水的交彙點。這兩支水流恰好在下邳西北城外彙集,自輿圖上看來,一目了然。
荀元衡繪輿圖的巧技是久經考驗的,絕不會在這種關鍵點出錯。
荀攸接著郭嘉的話頭道,“掘壕溝圍城,再引水灌入,布插翅難逃矣。”
“甚善。”曹操撫掌稱讚,越琢磨越覺得此計甚妙。
下邳的地形氣候仿佛是專門為他引水灌城準備的,他們所要做的,僅僅隻需圍繞下邳城挖一條壕溝,而後引水入壕溝,呂布就成了甕中之鱉。
圍觀的荀忻附和著眾人,向曹操祝賀。他雖早知道下邳之戰的走向,但親耳聽到這一計策,身臨其境、仔細推敲之下,更能體會此計的獨到之處。
引水灌城不僅是物理上的圍困,同時還能向被困的一方釋放精神層麵的壓力。
守軍自願堅守不出時大概覺得沒什麼,可如果出門的路被人徹底堵死,那感覺就大不相同了。
這種心理上的焦慮或許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曹操素來行動果決,是個不折不扣的實乾派。當夜曹營士卒就潛至下邳城下,挖起了壕溝。
一夜起來看見偌長的壕溝,呂軍驚訝之餘其實是不屑一顧的,下邳低窪之地,他們竟想挖地道?恐怕挖不了幾尺深就能挖出一口井來。
守卒站在城樓上饒有興致地眺望壕溝,恥笑曹軍。
然而事情的走向全然不在他們的意料中。
一切發生得極突然,突然之間,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驟然灌入壕溝。流水聲嘩嘩作響,聲勢極大,宛如一條黃龍從天而降,將下邳城團團盤住。
翻湧的河水很快沒過壕溝,漫上地麵,下邳城下很快變成了一片汪洋,浩浩湯湯,春泥與草木在頃刻之間被渾黃的河水吞噬。
城樓上的守卒驚得魂飛魄散,呐呐不能言。
河水還在源源不斷上漲,高達數丈的城牆似乎變成了堤壩,水麵沿著城牆緩緩爬升。
“將……將軍!”徐州牧府外,守城的城門將滾下馬,跌跌撞撞往州牧府稟報。
“水,敵軍引水圍城!”
仿佛一道雷霆陡然在頭頂炸開,聽聞這一消息的人無不大驚失色。
呂布來不及披甲,一身常服躍上赤兔馬,揮鞭直奔南門而去。
“將軍!”沿途所見的士卒見到他,提氣喚一聲將軍,愴然含悲,聽得呂布心頭一滯。
赤兔腳程極快,載著他轉眼到了城門旁,習武之人五感敏銳,他已聽到城外洶湧的水聲。
士卒們圍聚在他身側,卻自覺與他隔開一段距離,千百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絕望的,驚慌的,沮喪的,期盼的……
這些無法令人忽略的目光追隨著他,從並州,從雒陽,從長安……從北至南,千裡萬裡始終追隨著他。
呂布腳步漸漸沉重,他身形太高,上台階時為了避免撞上頂壁不得不彎下腰,於是頂天立地的飛將也佝僂了身子。
頭頂的台階愈來愈少,台階的儘頭處一片明亮,呂布終於登上城樓,城門外的景象便在他眼前一覽無餘地鋪展開來。
目光所及是略顯渾濁的水,茫茫無際,在日光的照耀下毫無生機。城下有一片繁密的樹林,如今隻剩下樹梢還露在水麵上。
渾黃的河水裹挾著樹枝、樹葉,還有一些漂浮的木板,毫不停息、不知疲倦地奔流。
“天欲絕我耶?”呂布望著滔滔河水,看不到希望所在。
……
掘河過後,曹操拋棄了原來的營寨,換到地勢更高處駐紮。
在離下邳城不遠的一處高坡上,荀忻與郭嘉站在坡頂,眺望被大水圍困的下邳城。
荀忻沉默地望著一個方向,他記得那裡曾是一片農田。
而如今是春種時節。
希望河水退去時,耕種還來得及。
下邳既有水運之利,又有灌溉漁獵之便,這座城池因水而興,但在軍事上,它原本的地理優勢變成顯而易見的弊處——極易被引水灌城。
“不知呂布能熬多久?”荀忻盯著河水中的浮木,這場仗拖得越久,戰爭損耗越大。被洪水浸泡得久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滋生疫病。
“我料不久矣。”郭嘉靜立片刻,偏頭看一眼趁機下水摸魚的親兵們,“歸營罷。”
再在這裡站一會兒,那群親兵衛士快要人手兩條魚了,這樣拎著魚回去,誰信他們倆是來正經勘察敵情?
郭嘉搖搖頭,不理解為何有人愛吃刺多的那玩意兒。
圍城不戰的曹營士卒無事可做,紛紛下河摸魚,是以軍中餐食連續幾天都是魚肉。
率著數十騎奔回營中,荀忻下馬進帳,抬眼一看帳內坐著一位熟人。他腳步一頓,笑道,“元龍今日有暇?”
走在他身後的郭嘉一聽陳登在帳內,略一挑眉,“嘉方才想起,有事尋公達。”說著拱拱手向荀忻辭行,毫不遲疑地轉身離去。
荀忻再遲鈍也意識到郭嘉似乎對陳登沒什麼好感,他按下思緒,走到陳登身側落座。
再看陳登,此人從容不迫坐在那裡淺飲馬酪,抬眼對他一笑,“君歸矣。”
荀忻解釋說,他剛從下邳城查勘回來,“數日天晴,城門積水似略降寸許。”